清晨的阳光刚漫过纪委办公楼的玻璃幕墙，陈谨就坐在办公桌前翻看着李哲的笔记本。页脚处一行模糊的铅笔字引起了他的注意，放大后勉强认出是“三号车间，老吴”——像是匆忙间记下的人名和地点。他正琢磨着“老吴”是谁，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扎着利落的马尾，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手里抱着一摞文件，脸上带着几分拘谨又藏不住的锐气。“陈主任您好，我是办公室新来的林晓，张主任让我过来给您当助手。”
陈谨起身示意她坐，目光落在她胸前的工作牌上——照片里的姑娘笑得干净，眼神却透着股不怯生的坚定。“刚毕业？”
“不是，”林晓把文件放在桌上，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我之前在市环保局监测站工作了两年，上个月刚调过来。”
“环保局？”陈谨心里一动，拿起桌上的远盛化工园区地图推过去，“那你对远盛集团的排污情况有没有了解？”
林晓的眼神瞬间亮了，前倾着身子盯着地图：“何止了解！我去年还实名举报过他们偷排废水，可最后石沉大海，我还被站长叫去‘谈话提醒’，说我‘无凭无据影响营商环境’。”
陈谨的手指在地图上的排污口位置敲了敲：“具体说说。”
“去年夏天，我跟着采样组去海河下游采样，发现水质突然变成了暗绿色，ph值只有2.8，明显是化工废水污染。我们顺着污染带往上找，最后源头指向远盛园区的西墙根——就是这个位置。”林晓指着地图上李哲标注的秘密排污口，语气激动起来，“我连夜写了举报材料，附上检测报告交给站长，可他第二天就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报告‘数据有误’，还让我别再追究，说远盛是市里的重点企业，出了事我们担不起责任。”
“后来呢？”
“后来我不甘心，趁夜班偷偷溜回监测站，想重新调取当天的原始数据，结果发现数据全被删了！”林晓的声音带着委屈和不甘，“我去找站长理论，他就以‘不服从管理’为由，把我调到了档案科，上个月又借着机构调整，把我发配到了纪委办公室。我猜，肯定是远盛那边打了招呼，故意把我调离核心岗位。”
陈谨看着林晓眼里的火，想起了李哲笔记本上的字迹，心里忽然有了底。他从抽屉里拿出李哲的笔记本，翻到记录偷排数据的那一页：“你看看这个，是不是和你当时掌握的情况一致？”
林晓接过笔记本，越看眼睛越亮，看到最后猛地抬头：“一模一样！这个李哲……是不是那个经常跟着环保组织跑现场的志愿者？我见过他几次，在远盛园区门口蹲点采样！”
“就是他。”陈谨的语气沉了下来，“他上周拍偷排证据的时候，出了‘意外’车祸，现在还在IcU昏迷不醒，现场刹车痕迹模糊，家里还被人翻了，存放证据的U盘也不见了。”
林晓的脸色瞬间变了：“肯定是远盛干的！他们就是怕证据曝光！陈主任，我跟您一起查！我熟悉监测流程，还认识不少园区的工人，说不定能帮上忙！”
陈谨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一样的热血，一样的不撞南墙不回头。他点了点头：“好，但我们得讲究策略。张主任担心影响招商会，暂时不让我们大张旗鼓地查，王涛组长那边也态度暧昧，我们只能表面按兵不动，暗中收集证据。”
“我明白！”林晓立刻接话，“我们可以分两路走。您利用职务便利，调阅远盛的环评文件和历次检查记录，看看有没有漏洞；我以探望老同事的名义回环保局，找找当年被删除的数据备份，再联系园区的老熟人，打听‘三号车间老吴’的情况——您刚才看的笔记本上不是写了这个名字吗？说不定是知情人。”
陈谨心里一赞，这姑娘不仅有冲劲，还很细心。“就这么办。另外，你回环保局的时候注意分寸，别让他们察觉你的目的。还有，王涛那边可能会盯着我们，平时汇报工作只说常规内容，重要线索我们私下联系。”
“放心吧陈主任！”林晓把笔记本还给陈谨，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我早就想出口气了，这次一定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
正说着，门被推开了，王涛端着个保温杯走进来，笑着说：“陈主任，忙着呢？给你介绍个好东西，我老家的明前茶，尝尝？”他的目光扫过林晓，“这位就是新来的小林吧？年轻人有冲劲，跟着陈主任好好学。”
林晓站起来，礼貌地点了点头：“王组长好。”
陈谨接过保温杯，不动声色地放在一边：“谢谢王组长。小林刚过来，我正跟她交代一下手头的工作，让她熟悉熟悉情况。”
“应该的应该的。”王涛拉过椅子坐下，看似随意地问，“对了陈谨，昨天市政府门口的工人闹事，你了解到什么情况没有？远盛那边说是工资核算出了点问题，已经解决了，不会影响招商会。”
“我就是去维持了一下秩序，具体情况还没深入了解。”陈谨端起桌上的白开水喝了一口，“毕竟张主任说了，招商会前以稳定为主，咱们别多掺和企业内部的事。”
王涛眼里闪过一丝满意：“还是你想得周到。对了，晚上有个饭局，是开发区的张主任组织的，说是要给你接风，顺便认识几个企业负责人，你一起去？”
陈谨心里清楚，这种饭局十有八九是为了拉拢关系，说不定远盛的人也会在。他故意露出为难的神色：“真不巧，晚上我得去医院看看李哲，他母亲年纪大了，身边没人照顾，实在抽不开身。”
“那太可惜了。”王涛没再强求，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临走前还特意看了一眼林晓桌上的文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陈年档案。
等王涛走了，林晓立刻凑过来：“这个王涛，肯定是在试探我们！还好您没答应去饭局。”
“他是高明远的人还是单纯想维稳，现在还不好说。”陈谨皱着眉，“不过可以肯定，他不希望我们查远盛。你下午去环保局的时候，顺便打听一下王涛和远盛有没有往来，尤其是经济上的。”
“明白！”
下午两点，林晓换上便装，背着双肩包出了纪委大院。陈谨站在窗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拿起电话拨通了周明的号码：“周明，李哲笔记本上提到的‘三号车间老吴’，你有没有印象？”
“老吴？”周明在电话那头顿了顿，“是不是吴建国？他以前是远盛三号车间的主任，去年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退休了。我听说他退休前和高明远闹过矛盾，好像是因为反对扩建车间，说会增加污染，被高明远给挤走了。”
陈谨心里一喜：“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我试试找找，他退休后就搬去郊区住了，很少和人联系。”周明说，“对了，我托第三方机构检测的水样结果出来了，远盛下游的水质里含有苯和甲醛，超标二十多倍！我已经把报告存好了，绝对不会被人删了。”
“好，你尽快找到吴建国的地址，我们登门拜访。”挂了电话，陈谨翻开远盛的环评文件，果然发现了漏洞——扩建项目的环评报告上，签字的监测人员正是林晓以前的站长，而监测数据和周明最新的检测结果相差甚远，明显是伪造的。
傍晚时分，林晓回来了，一进门就兴奋地说：“陈主任，有收获！我找到当年的备份数据了——我当时怕数据被删，提前拷贝了一份存在U盘里，藏在了我妈家的旧电视后面，今天终于找到了！另外，我还从老同事那儿打听来，王涛去年买了一套别墅，付款方式是全款，可他的工资根本买不起，据说远盛的刘主任那天去了售楼处，还帮他签了单！”
陈谨接过林晓递来的U盘，插入电脑——里面果然是去年的原始监测数据，和李哲笔记本上的记录、周明的新报告完全吻合。“太好了！现在我们有了监测数据，只要能找到吴建国作证，证明远盛违规扩建和偷排，就能初步打开突破口。”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周明打来的：“陈谨，找到吴建国的地址了！在西郊的杏花村，我现在就过去，你要不要一起来？”
“我马上到！”陈谨抓起外套，对林晓说，“你留在办公室，整理好所有证据，要是王涛或者张主任问起，就说我去医院了。有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
“放心吧！”
陈谨驱车赶往西郊，一路上，夕阳把天空染成了血红色，像极了李哲笔记本上那道红漆画的勾。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越来越紧——离真相越近，危险就越大，但他没有退路。车窗外的树木飞速倒退，他仿佛能看到吴建国家门口的那条小路，能看到李哲在IcU里躺着的身影，能看到那些被污染的河水和村民期盼的眼神。
一个小时后，陈谨的车停在了杏花村的村口。周明已经在路边等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吴建国就住前面第三家，我刚才问过村民，他每天傍晚都会在门口下棋，应该在家。”
两人沿着石板路往前走，远远就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门口的石凳上，面前摆着一副象棋，却没和人对弈，只是盯着棋盘发呆。周明指了指：“那就是吴建国。”
陈谨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吴主任，您好，我们是……”
话还没说完，吴建国突然抬起头，眼神警惕地盯着他们：“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快走！”
陈谨从包里拿出李哲的笔记本，翻开第三页：“我们是为了远盛的事来的，这是李哲留下的记录，他提到了您。”
看到“李哲”两个字，吴建国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愤怒，还有一丝恐惧。他沉默了半晌，才站起身，打开门：“进来吧，外面说话不方便。”
走进低矮的平房，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吴建国给他们倒了两杯白开水，叹了口气：“李哲这孩子，就是太倔了。我早就劝过他，别跟高明远斗，他斗不过的，可他就是不听……”
“您知道高明远的事？”陈谨追问。
吴建国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沉重起来：“何止知道，我亲眼看着他把远盛变成了他的私人王国，为了赚钱，什么都不管不顾……”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紧接着是急促的敲门声。吴建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糟了，他们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