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带码头的短暂喘息,并未能扭转整个新蔚蓝星人类幸存者所面临的整体颓势。
那道来自异维度的希望涟漪,如同投入汹涌怒海的一粒石子,虽然激起了心灵的震撼,却无法平息现实层面那愈演愈烈的毁灭浪潮。
腐壤区的扩张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最坏预期。
暗红色的菌毯如同拥有意志的活物,沿着地脉、水道甚至是废弃的管道网络,疯狂地向四周蔓延。
它所过之处,不仅土地被污染,辐射指数飙升,更可怕的是,它仿佛一个巨大的培养皿和信号放大器,持续不断地催生和吸引着各种变异怪兽。
人类的防线,从锈带码头到铁砧堡,再到其他大大小小的幸存者据点,都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铁砧堡,地下指挥中心。
“第七、第九号出口压力闸门已过载损坏!‘屠戮者’群正在冲击内部隔离墙!”
“能量屏障发生器核心温度持续升高,备用冷却系统已启用,但支撑时间无法超过四十八小时!”
“地表观测站全部失联,最后传回影像显示,至少有三只‘巢脑领主’(一种能大规模精神控制低阶变异体、并具备一定智慧的高阶存在)在堡垒外围聚集!”
“地下农场第五区确认失守,变异真菌已污染作物和土壤,正在向第四区蔓延!”
坏消息如同冰雹般砸向老指挥官卡洛斯。
他面前的控制台上,代表堡垒结构完整性和资源储备的指示灯,正一片接一片地由绿转黄,再由黄跳红。
那象征着他毕生心血和无数人希望的坚固堡垒,正从外壳到内核,被一点点啃噬、侵蚀。
“启动‘方舟协议’最终准备。”卡洛斯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下达了他最不愿下达的命令。
“优先转移核心技术人员、基因库、文明数据库……以及,未满十四岁的儿童。”
命令通过广播传遍堡垒,没有引发骚动,只有一种死寂般的绝望在蔓延。
人们沉默地开始准备,抛弃家园,踏上未知且希望渺茫的逃亡之路,这本身就是一场悲剧。
东部平原,“希望镇”遗址。
这里曾是一个依靠农业和贸易站发展起来的小型聚居地,如今已彻底沦为地狱。
围墙早已被推平,残存的建筑在火焰和爆炸中燃烧、坍塌。
幸存的人类士兵和武装平民,依托着废墟进行着最后的抵抗。
子弹如同泼水般射出,却难以阻挡潮水般涌来的怪物。
一只“屠戮者”顶着枪林弹雨,用它那巨大的骨锤轻易砸碎了一辆用作掩体的废弃卡车,后面的“刺脊兽”和“跳跃者”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缺口。
能量武器光束闪烁,却往往被神出鬼没的“能量窃贼”偏转或吸收。
天空中,偶尔有变异的飞行生物掠过,投下腐蚀性的球囊或发出干扰精神的尖啸。
“撤退!向第二道防线撤退!”一名脸上带着稚气、却满身血污的年轻军官声嘶力竭地吼道。
但所谓的第二道防线,不过是几栋相对坚固的建筑而已。
一名老兵打空了最后一个弹匣,看着眼前逼近的、流着涎水的怪物,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拉响了身上最后一颗高爆手雷。
“轰!”
爆炸带走了几只怪物,也带走了他自己。
但这微小的牺牲,在庞大的怪物浪潮面前,连一朵浪花都算不上。
类似的情景,在新蔚蓝星各处上演。
人类的军队和武装力量,依仗着战前遗留和艰难修复的武器装备,进行着英勇而绝望的抵抗。
但现实是残酷的。
武器效能急剧下降。
常规口径的子弹对新型变异体厚实的角质层和骨甲效果甚微。
能量武器虽然威力更大,但能耗极高,且容易被“能量窃贼”等特定变种克制。
重武器如火炮、导弹,对付密集阵型尚可,但对分散、高速移动的高阶变异体命中率低,且弹药补给日益困难。
防御工事形同虚设。
混凝土围墙在“屠戮者”的重击和某些具备酸液腐蚀或钻地能力的怪物面前,显得脆弱不堪。
能量屏障虽然有效,但维持其运转需要巨大的能量,在能源紧缺的废土,这无疑是奢侈且难以持久的。
后勤与医疗体系濒临崩溃。
生产武器的工厂、提炼燃料的设施、种植作物的农场,不断被腐壤区吞噬或破坏。
药品,尤其是对抗辐射和变异体携带病毒的特效药,极度稀缺。
伤员的数量远远超过了医疗系统的承载极限,很多受伤者得不到有效治疗,只能在痛苦中死去,或者……发生更可怕的异变。
战略层面陷入彻底被动。
人类被分割在一个个孤立的“安全岛”上,彼此联系困难,无法形成有效的协同防御。
而怪物们似乎受着某种统一的意志(很可能是多个“巢脑领主”的联合)引导,攻势协调,此起彼伏,不断消耗着人类本就不多的有生力量和资源。
“观星台”通过尚存的监测网络,绘制出的全球态势图触目惊心。
代表人类控制区的绿色区域,正被代表腐壤区和高度危险区的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分割、包围。
照这个速度下去,最多三个月,所有已知的主要人类据点都将被孤立;半年内,大部分据点将会陷落;一年……或许一年后,新蔚蓝星的地表,将再也找不到成建制的人类抵抗力量。
整个人类文明,将彻底被怪兽的海洋淹没。
“……必须考虑最坏的打算了。”琉璃的声音在“观星台”的会议室里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
她面前的全息星图上,除了新蔚蓝星,还标注着几个极其遥远的、理论上可能存在适宜星系的坐标,那是旧时代“远航号”数据库和“废墟行者”古老星图的遗产。
“如果地面防御最终崩溃……我们可能需要……再次开启流浪。”
“流浪……”陈星重复着这个词,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意味着放弃脚下这片伤痕累累却依然是家园的土地,意味着要像数千年前的祖先一样,驾驶着简陋的飞船,驶向吉凶未卜的深空。
意味着可能永远失去与新蔚蓝星、与那异维度信号源再次联系的机会。
更意味着,在流浪途中,他们可能会遭遇比腐壤区怪物更可怕的宇宙危险,或者……直接引来“收割者”的注视。
这无疑是一条充满屈辱、风险且希望渺茫的绝路。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李瑶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点希望的火种……”
“办法……”林风蜷缩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似乎又在与脑内的信息风暴抗争,“‘起源之心’……干扰……范围……如果能扩大……如果能找到……核心……”
他的话断断续续,却点醒了陈星。
“起源之心”的力量,在锈带码头证明了其有效性,哪怕只是干扰。
如果……如果能找到一种方法,极大地扩大其影响范围,或者像林风隐约提示的,找到某个能与之产生更强共鸣的“核心”,是否能够扭转战局?
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
但这是黑暗中,除了绝望的流浪之外,唯一能看到的一丝微弱的光。
陈星站起身,目光扫过会议室里每一张疲惫而沉重的面孔。
“我们不能放弃。
至少在尝试所有可能性之前,不能放弃。”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们需要更深入地理解‘起源之心’。
我们需要找到扩大其影响力的方法。
我们需要……主动出击,去寻找林风提到的‘核心’,或者任何可能改变现状的契机。”
被动防御,只有死路一条。
坐等流浪,无异于慢性自杀。
人类的命运,不能仅仅寄托于一道来自异维度的、无法回复的信号,或者一艘可能根本不存在的、能够承载文明火种的方舟。
他们必须在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上,在这片被怪物和绝望笼罩的废土上,杀出一条生路。
尽管,这条生路看起来是如此狭窄,如此昏暗。
钢铁防线正在崩坏,绝望的倒计时滴答作响。
但总有人,不愿意就此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