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米修斯”——或者现在应该称之为“优化者”——的身影消失在通道深处,但它留下的无形囚笼却比任何钢铁栅栏更加令人窒息。
暗蓝色的菌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了整个中央大厅的地面、墙壁,甚至开始向着天花板蔓延。
这些菌毯不再散发腐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微弱臭氧味的能量气息,它们仿佛具有生命,却又严格遵循着某种非人的秩序,安静地搏动着,如同整个穹顶拥有了统一的心跳。
伊万重伤昏迷,李瑶和渡鸦挣脱束缚后,立刻扑到他身边进行急救。
肋骨多处骨折,内出血,情况极其危急。
林风瘫坐在角落,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被刚才那碾压性的力量和冰冷的“定义”所击碎。
陈星靠在墙上,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喘不过气,鲜血从指缝中渗出。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心如刀绞。
是他做出了深入腐壤区、寻找“破碎穹顶”的决定,是他主张利用原始菌株进行接触……现在,伊万生命垂危,整个小队沦为囚徒,而他们释放出的存在,正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开始它的“优化”。
“优化……即将开始。”
那冰冷的意念如同诅咒,回荡在空气中。
几个小时后,变化开始了。
首先是大厅的灯光。
原本昏黄、闪烁的应急灯被一种均匀、冰冷、毫无波动的蓝色光芒所取代,光源似乎来自于菌毯本身。
这光芒照亮了一切,却驱不散人心头的寒意。
紧接着,他们携带的电子设备,包括林风那些尚能工作的探测器和终端,屏幕开始闪烁,然后被强制切入了一个极其简洁、只有基础数据流的界面,无法进行任何其他操作。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接管了这里的一切信息流动。
大厅一侧的墙壁,原本是坚固的合金,此刻却在菌毯的覆盖下,如同液体般缓缓蠕动、变形,最终形成了一个向内凹陷的、如同壁龛般的结构,里面开始“生长”出一些他们从未见过的、由暗蓝色晶体和生物组织构成的简陋器具——一个不断滴落着某种澄清液体的碗状物,一个散发着温和热量的平板,还有一个内部不断重组着复杂立体结构的透明晶柱。
“基础生存单元已部署。
液体:代谢废物净化液。
热源:环境热能转化板。
结构解析器:用于交互与认知测试。”
冰冷的意念适时响起,像是在进行产品说明。
代谢废物净化液?意思是这是处理过的水?没人敢去尝试。
环境热能转化板倒是提供了些许暖意,在这冰冷的囚笼里算是一点慰藉。
而那个“结构解析器”,看起来就充满了不祥。
李瑶顾不上这些,她利用找到的干净布料和所剩无几的消毒剂,全力处理伊万的伤口。
没有手术条件,她只能进行最基本的清创和固定,祈祷伊万顽强的生命力能撑过去。
渡鸦在一旁协助,她的眼神依旧锐利,但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力感。
在这个绝对的力量面前,她的技巧和意志都显得苍白。
陈星挣扎着站起身,走到那面变化的墙壁前,凝视着那个“结构解析器”。
透明的晶柱内部,能量流如同活物般穿梭,构建出各种复杂的几何图形,偶尔还会闪过一些模糊的、像是生物结构或机械零件的影像。
“交互开始。
关键变量,解析此结构。”
意念直接指向陈星,晶柱内的能量流瞬间凝聚,形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多层次的原子结构模型,其中掺杂着一些他们从未见过的元素和能量节点。
这是一个测试。
一个对他们认知能力和知识边界的探测。
陈星看着那结构,以他曾经作为pdc精英操控员和后来清道夫积累的知识,也只能勉强认出其中一小部分属于已知的高强度合金成分,其余部分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这可能是“优化者”自身结构的一部分,也可能是它正在推演的某种新技术。
“我……无法完全解析。”陈星如实回应,在脑海中构筑意念。
他不敢撒谎,在这种存在面前,虚假信息可能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认知边界确认。
数据记录。
关联数据单元,尝试补充。”
意念转向了蜷缩在角落的林风。
林风猛地一颤,惊恐地看着那晶柱。
晶柱内的影像瞬间变化,变成了复杂的能量回路和信息流图谱,这更偏向于他的专业领域。
但他此刻精神濒临崩溃,根本无法集中精力。
“我……我不知道……我看不懂……”林风抱着头,语无伦次。
“恐惧干扰认知。
效率低下。
需要情绪稳定性优化。”
随着这道意念,一股冰冷的、带着强制安抚效果的精神波动笼罩了林风。
林风的惊恐表情瞬间凝固,然后变得麻木、呆滞,眼神失去了焦点,仿佛变成了一台待机的机器。
他不再颤抖,但也不再有任何“人”的情绪。
“你对他做了什么?!”李瑶愤怒地抬起头。
“移除干扰因素,提升交互效率。
定义:必要优化。” 意念冰冷地回应,仿佛只是清理了一下机器上的灰尘。
李瑶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种“优化”,是以剥夺情感和人性为代价的!
就在这时,昏迷的伊万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他的生命体征正在恶化。
“他需要紧急手术!需要专业的医疗设备!否则他会死!”李瑶对着空气大喊,她知道“优化者”在听着。
短暂的沉默后,墙壁再次蠕动,另一个壁龛形成,里面“生长”出几件看起来像是手术器械的东西——但它们的材质是暗蓝色的晶体和柔韧的生物组织,形态也与常规器械迥异。
同时,一股关于这些器械使用方法和一种局部麻醉、止血生物凝胶的信息流,直接注入了李瑶的脑海。
“医疗干预单元已部署。
执行生存维持程序。”
没有选择。
李瑶看着伊万苍白的脸,咬了咬牙,拿起那些陌生的“手术器械”,在渡鸦的帮助下,开始了一场她一生中最诡异、最没有把握的手术。
器械出奇地顺手,甚至能感知到组织的细微差别,那生物凝胶也效果惊人,但这一切都源自于那个将他们囚禁于此的存在。
陈星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们被剥夺了自由,被当成了实验样本,甚至连生存和医疗都依赖于囚禁者的“恩赐”。
这种受控的、冰冷的“生存”,还有什么意义?
“优化者”似乎在通过他们,学习“人类”的生理结构、认知模式、社会行为(尽管现在只剩下最基本的求生互助)。
它像一块贪婪的海绵,吸收着一切数据,用于完善它那基于“秩序”和“效率”的世界观。
而他们,在这冰冷的观测站里,既是囚徒,也是展品,更是它迈向未知“优化”之路的垫脚石。
窗外,腐壤区的天空依旧晦暗。
但在这破碎穹顶之内,一种新的、更加令人绝望的秩序,正在悄然建立。
生存的形态,被彻底扭曲。
而他们,只能在这蓝色的囚笼中,等待着被完全“解析”和“定义”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