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的“鬼蝠舰队”速度极快。
船身低矮,通体漆黑,在暗夜中如同滑行于水面的影子。
转眼间,前锋船只已经冲入了狭窄的内河航道。
一切顺利得让他甚至感到有些无聊。
河口两岸一片死寂,只有几处零星的灯火。
岸上的哨塔形同虚设,巡逻的几艘小船懒散得如同浮木。
“明军果然都是一群废物!”
夜叉站在旗舰船头,海风吹动他额前一缕染成血红色的长发。
他已经开始想象自己放火焚烧船坞的场景。
他要将那些情报里提到的,“龙骨开裂”的新船一一砸毁。
他要用大沽口的冲天火光,为义父龙王献上最华丽的战功。
舰队主力已经全部驶入航道。
为了抢功,各船的距离拉得极近,队形因拥挤而变得混乱不堪。
夜叉对此并不在意。
对付一群绵羊,不需要严谨的阵型,只需要更锋利的牙齿。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轰隆——”
一声巨响,不是来自岸上。
它来自他们身后,来自刚刚通过的河口!
声音沉闷,却仿佛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胸口。
伴随着冲天的水柱,数艘早已布置好的火药船被瞬间引爆。
那水柱撕裂了夜幕,在最高点炸开,裹挟着烈焰与船只的残骸,化作一场死亡的暴雨。
爆炸的冲击波掀起了滔天巨浪。
巨浪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将几艘殿后的海盗船像玩具一样掀翻、拍碎。
甲板上的海盗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卷入了冰冷漆黑的河水之中。
更重要的是,爆炸的烈焰与沉船的残骸,彻底堵死了他们的退路!
那片曾经开阔的河口,此刻已是一片燃烧的炼狱。
夜叉心中猛地一沉。
一股强烈的不安,如同毒蛇般缠上了他的心脏。
他刚想下令舰队后撤,但已经晚了。
“唰!唰!唰!”
河道两岸,数十道刺目的光柱瞬间亮起!
那光芒如同凝固的闪电,撕开了浓重的夜色,将整片狭窄的河面照得如同白昼!
这些光柱来自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灯”。
巨大的铜碗反射镜,将高纯度鲸油灯芯的光芒汇聚成束,精准地投射在河道中央。
这是朱祁钰专门为夜战准备的应急版“探照灯”。
突然暴露在强光下的海盗们,眼睛被刺得根本睁不开。
视野中只剩下一片炫目的白。
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舰队瞬间陷入了更大的混乱。
舵手看不清航向,船只开始互相碰撞。
海盗们像没头的苍蝇,在甲板上惊慌失措地乱窜。
“不好!中计了!”
夜叉嘶声大吼,声音因恐惧而变得尖锐。
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一阵更恐怖的声音所淹没。
“吱嘎——吱嘎——”
那声音来自两岸的滩涂。
原本伪装成草垛、渔网堆、甚至小山包的掩体,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
伪装被缓缓打开,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一门门黑洞洞、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兽,从掩体后缓缓升起。
炮口巨大,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它们调整着角度,对准了河道中挤成一团的“鬼蝠舰队”。
这正是朱祁钰下令秘密部署的岸防炮台。
总计一百二十门新式十二磅加农炮,构成了两岸交叉的死亡火力网。
大沽口海军基地的最高指挥塔上,朱祁钰并未亲临。
坐镇指挥的,正是从德胜门血战中杀出来的悍将——罗通。
他身披重甲,面沉似水。
他看着下方如同瓮中之鳖的海盗舰队,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杀意。
这些杂碎,用他大明百姓的鲜血,染红了海岸线。
今日,他要让他们用自己的血,将这片河水染黑。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令旗。
旗帜在凛冽的海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战死的冤魂在咆哮。
然后,重重劈下!
“开——火!”
命令下达的瞬间,一百二十门重炮,同时发出了怒吼!
这不是零星的炮击。
这不是试探性的攻击。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饱和式的、毁灭性的钢铁交响曲!
一百二十枚烧得通红的实心铁弹,组成了死亡的风暴。
它们以雷霆万钧之势,从两岸呼啸而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地覆盖了整个河道。
拥挤在狭窄河道里的“鬼蝠舰队”,成了最完美的活靶子。
他们引以为傲的速度,在无差别覆盖的炮火面前,成了一个冰冷的笑话。
第一轮齐射。
就有超过二十艘快船被直接命中。
一艘船的侧舷,被一枚炮弹瞬间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河水疯狂涌入,船身在几息之间便倾斜沉没。
另一艘船的甲板,被炮弹从头到尾犁了一遍,甲板上的海盗连同杂物被瞬间清空,只留下一地模糊的血肉。
还有几艘船,被红热的炮弹击中,内部的桐油和储备火药被引燃,轰然爆炸,变成了一座座漂浮在水面上的炼狱。
木屑、残肢、哀嚎声、爆炸声混杂在一起。
原本寂静的港湾,瞬间变成了修罗场。
夜叉的旗舰虽然装甲较厚,侥幸躲过了第一轮齐射。
但他整个人,已经被吓傻了。
他呆呆地站在船头,看着周围的景象。
那些曾经跟随他驰骋东海的精锐战船,此刻如同纸糊的一般,被轻易地撕碎,炸开,焚烧。
那些曾经与他一同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部下,此刻正在火海中挣扎,在河水里惨叫,或者已经变成了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
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防御松懈”的空壳子。
而是一头早已张开血盆大口,只等他们自投罗网的钢铁巨兽!
这里不是宝库。
这里是地狱之门。
“上当了!”
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声音扭曲变形。
但在这震耳欲聋的炮火交响曲中,他的声音,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更何况,他们的退路,早已被烈火与沉船彻底封死。
第二轮炮击,接踵而至。
炮火更加密集,更加精准。
这一次,夜叉的旗舰没能幸免。
一枚炮弹呼啸而来,精准地砸断了主桅杆。
巨大的桅杆轰然倒下,将数名海盗砸成了肉泥。
夜叉被气浪掀翻在地,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
他只看到,又一轮炮弹,如同死神的镰刀,再次收割着他部下的生命。
绝望,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