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宴席,在薛林氏的主持下,总算在看似融洽的气氛中进行着。
大家说着些趣闻,家常琐事。
薛允琛偶尔插科打诨,引得薛林氏笑骂几句。
林瑾瑜温言接话,薛允珩偶尔点评一二。
薛允玦大多时间沉默,只静静听着。
碧桃则该吃菜时吃菜,该微笑时微笑,应对着干娘和表哥的关怀,躲避着薛允琛时不时投来的带着深意的目光,也尽量不去看对面安静得异常的薛允玦。
只有她自己知道,袖中的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汗湿,颈间的琥珀坠子贴着肌肤,时刻提醒着她那些隐秘的纠葛。
宴席过半,丫鬟们又端上了新蒸的桂花糕和甜汤。
薛林氏见孩子们都吃得差不多了,便吩咐撤下部分碗碟,换上清茶果品,让大家闲话赏月。
窗外,一轮明月已升至中天,清辉皎洁,圆满无缺,将庭院照得如同白昼。
桂影婆娑,暗香浮动。
薛林氏望着窗外的明月,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满足与一丝怅惘。
“又是一年中秋了。看着你们都在跟前,我这心里啊,就踏实了。只盼着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常嬷嬷在一旁笑道。
“夫人放宽心,几位少爷小姐都这般出息孝顺,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红梅也凑趣。
“是啊夫人,您瞧今晚这月亮多圆多亮,定是个好兆头。”
薛允琛把玩着那个青玉镇纸,忽然道。
“母亲,光坐着赏月也无趣。不若行个酒令?或是以中秋、明月为题,联句作诗?也让表哥和大哥展展才学。”
薛林氏笑着摇头。
“就你主意多。你表哥和大哥自是才思敏捷,你妹妹和玦儿身子弱,哪能跟你们闹这个。”
林瑾瑜温和道。
“姨母说的是,赏月闲谈便好,不必拘泥形式。”
薛允珩则看向碧桃。
“你若对诗词有兴趣,平日可多读些《花间集》、《漱玉词》,于闺阁情怀或有启发。作诗之事,不必强求。”
碧桃忙应道。
“是,大哥。碧桃记下了。”
薛允玦忽然轻声开口,目光望着窗外明月。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他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渺,念的是王建《十五夜望月》中的句子。
桌上静了一瞬。
薛允琛挑眉。
“三弟倒是好兴致。”
薛林氏眼中掠过一丝心疼,温声道。
“玦儿是想你父亲了?放心吧,你父亲在任上一切都好,年前定能回来的。”
薛允玦微微摇头,不再言语。
碧桃看着薛允玦苍白安静的侧脸,又看了看窗外那轮圆满得近乎冷漠的明月,心中也莫名生出一丝怅然。
这花厅内的热闹是真,温暖是真,可每个人心底,似乎都藏着一些无法言说的“秋思”。
月上中天,夜渐深。
薛林氏脸上也露出了倦色。
常嬷嬷察言观色,上前轻声询问。
“夫人,时辰不早了,您看……”
薛林氏点点头。
“是不早了,明日还有得忙。都散了吧,回去早些歇息。”
她看向几个孩子。
“珩儿,明日先生还要来上课,早些回去休息。琛儿,不许再胡闹。瑾瑜,你也是,不必日日过来请安。玦儿,仔细身子,夜里凉。桃儿……”
她拉过碧桃的手。
“今晚累了吧?回去让青禾她们给你煮碗安神汤。”
“是,干娘,母亲,姑母。”
众人齐声应道。
于是,众人起身,行礼告退。
丫鬟仆从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起来。
碧桃随着众人走出花厅,秋夜的凉气让她精神一振。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碰了碰颈间的琥珀坠子。
身后,似乎有两道目光,一直如影随形。
她不敢回头,只能加快脚步,藕荷色的裙摆拂过湿润的青石板,在月光下泛起细微的涟漪。
“姑娘,走慢些,仔细脚下。”
青禾提着灯,紧跟在侧,轻声提醒。
小满和丹桂也一左一右护着,脸上还残留着宴席上的兴奋,但见碧桃神色不同寻常的紧绷,便也都识趣地不多话,只小心照看着。
一路无话,直到踏入疏影轩那熟悉静谧的院门,碧桃才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肩膀几不可察地松懈下来。
院中那两株桂树在月下静立,甜香依旧,却比主院稀薄清冷些,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得以喘息。
“可算是回来了!”
小满最是活泼,进了屋便忍不住舒了口气,一边手脚麻利地取下碧桃肩上半湿的披风,一边叽叽喳喳。
“外头露水重了,姑娘这披风边角都沾湿了。丹桂,快去打盆热水来,给姑娘擦擦手脸驱驱寒。青禾姐姐,炉子上温着的安神汤是不是快好了?我去瞧瞧!”
青禾将灯盏放好,转身便来替碧桃解外衫的盘扣,指尖触到碧桃微凉的肌肤,又嗅到她身上的酒气,眉头不由得蹙紧了。
“姑娘……”
青禾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心疼。
“您的身子骨自己还不知道么?最是受不得寒凉刺激,这秋夜宴席,菜肴本就丰盛油腻,再沾了酒,最是伤脾胃了!红梅姐姐给您斟酒时,您就该推了的,或是让奴婢们替您喝了也好啊!”
这时,负责疏影轩内务的孙嬷嬷正从里间出来,手里拿着一件厚实的家常软绒褙子,听见青禾的话,脸上立刻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快步走了过来。
“什么?姑娘饮酒了?”
孙嬷嬷年纪较长,是薛林氏特意拨来照料碧桃起居的,性子稳重也颇为严厉。
她将褙子披在碧桃肩上,仔细拢好,目光便落在了碧桃微泛红晕的脸颊和略显迷蒙的眼眸上,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青禾,小满,丹桂!”
孙嬷嬷声音不高,却带着责备。
“你们几个是怎么伺候姑娘的?今日是中秋团圆宴,夫人高兴,席上有酒不假,可姑娘年纪小,又是女子,身子向来娇弱,你们跟在身边,就该时刻警醒着,劝着些,或是想法子替姑娘挡了。怎能眼睁睁看着姑娘沾酒?这酒后最易受风,若是引了头疼发热,或是伤了脾胃,仔细夫人怪罪下来,你们谁担待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