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原城的血腥味还没散干净,新的军令就下来了——止步休整。
消息像长了翅膀,在营地里乱窜。仗打得太顺,秦军的刀锋砍卷了刃,人也杀疲了。韩国那边,除了新郑那座孤零零的王城,基本上算是被啃得只剩个硬核。上面的大人物们似乎也觉得,该喘口气,磨磨刀,顺便把该分的功劳掰扯清楚,再一鼓作气捅穿最后那层窗户纸。
休整令一下,紧绷的弦猛地一松,整个铁原城幸存的秦军,都弥漫开一股混杂着疲惫、庆幸和隐隐期待的躁动。
论功行赏的摊子,就设在刚刚清理出来的原城主府大堂。进进出出的都是各级军官,人人脸上都带着点光,只是那光底下,藏着多少算计和眼红,就不好说了。
秦天接到传令时,刚给自己换了药,左肩的伤口结了层黑红色的痂,一动还是扯着疼。他穿上那身勉强擦洗掉大片血污、但刀痕箭创依旧狰狞的旧甲,没戴头盔,头发随便束在脑后,带着一身去不掉的硝烟和血腥气,走进了那座如今象征着秦军权威的大堂。
堂内灯火通明,王贲端坐主位,玄甲重铠,面无表情。两旁是军中司马、长史等文吏,捧着厚厚的简牍,低声交谈。陆续有军官被唱名入内,有的满面红光出来,有的则强颜欢笑,掩饰不住失落。
“校尉,蒙恬,斩首二百七十三级,破韩军车阵,晋爵公乘……”
“军侯,李信,先登之功(非首功),摧敌锋锐,晋爵不更,擢升校尉……”
……
唱功的声音平稳无波,却决定着无数人的前程性命。秦天垂手站在靠后的位置,能感觉到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扫过自己。有好奇,有审视,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嫉妒。他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先登之功是硬通货,但能换到什么,还得看上头怎么衡量。
“五百主,秦天!”
终于轮到他了。他踏前一步,抱拳,甲叶轻响:“末将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王贲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深沉难测。旁边一名司马展开一份新的简牍,声音清晰地念道:
“五百主秦天,先于断龙隘配合主力部队拿下隘口,后于铁原城之战,率部先登,勇冠三军,破敌锐气于城头;继而转战巷闾,清剿顽敌,擒获暗谍,稳固后方。三功并叙,卓着不凡!”
司马顿了顿,似乎在确认最后的评定,然后提高声调:“依秦律军功制,核定其功,擢升——校尉!晋爵——大夫!”
校尉!大夫!
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秦天心头猛地一跳,一股热流冲上脑门,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校尉,算是正式迈入了中级军官的门槛,能统领更多的兵马。大夫爵,第八级,距离摆脱“士”这一阶层,摸到“卿”的门槛,只差最后两步!这意味着更多的田宅、仆役,更高的社会地位,以及……更重的责任和更凶险的旋涡。
“谢将军!”秦天再次抱拳,声音沉稳,听不出太多喜悦。
王贲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秦天校尉,望你戒骄戒躁,好生统带部属,来日方长。”
“末将谨记!”秦天低头应道。
仪式很简单,没有过多的褒奖之词。功劳簿上记下名字,新的身份符牌和代表大夫爵位的信物被一名军吏端上来,交到他手中。入手微沉,冰凉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
走出大堂,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看着手中那枚小巧的铜制“大夫”爵徽,上面刻着繁复的纹路。又掂了掂那枚更沉些的校尉兵符。
升了。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一点。是因为先登之功确实够硬?还是王贲需要他这把刚立了功、还算好用的刀去啃更硬的骨头?或者两者皆有。
“恭喜秦校尉!”
“贺喜秦大人!”
刚出来,几个相熟或面生的军官就围了上来,脸上堆着笑,说着恭维的话。秦天扯了扯嘴角,应付着。他能感觉到,有些笑容底下,藏着别的东西。羡慕有之,嫉妒有之,或许还有等着看他这骤然爬升的新贵什么时候摔下来的冷眼。
他没多停留,摆脱了人群,径直往回走。
回到那个临时占据的小院,消息显然已经传开了。院子里站着三十多个伤痕累累却挺直了腰板的汉子,石柱拄着拐杖,李顺独眼里闪着光,猴三更是抓耳挠腮,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校尉!”
“将军!不,校尉大人!”
称呼变了,那份跟着他出生入死的情谊却没变。众人看着他,眼神火热。主将升迁,他们这些活下来的老部下,自然也能跟着水涨船高,赏赐少不了。
秦天看着这一张张熟悉的脸,心里那点因为晋升带来的浮动慢慢沉淀下来。他扬了扬手中的兵符和爵徽,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功劳,是兄弟们拿命换来的!赏赐,很快就会下来,人人有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仗,还没打完。新郑还在那儿立着。都给我把伤养好,把精神头提起来!后面,还有硬仗要打!”
“喏!”众人齐声应和,士气高涨。
打发了兴奋的部下,秦天独自走进屋里。他把那枚大夫爵徽随手放在案几上,拿着那枚校尉兵符,在手里反复摩挲。冰凉的铜符渐渐被捂热。
校尉……能统领更多的人了。可他现在手底下,算上那些还没完全信任的降卒,能凑出多少?五百?八百?新郑是韩国都城,城高池深,守军精锐,绝不会像铁原城这么好打。
王贲把他抬到这个位置,下一步,会把他和他的兵,用在哪儿?
他走到水盆边,掬起一捧冷水泼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水珠顺着下巴滴落,他看着水中自己那张年轻却已带风霜的面孔,眼神渐渐变得锐利。
爵位升了,官阶高了,可脚下的路,似乎也更窄了,两边都是悬崖。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隐隐作痛的左肩,又想起怀里那本《叠浪诀》和《铁骨拳》残篇。
得抓紧时间了。在新的大战来临前,必须尽快恢复伤势,并且……想办法变得更强。
他换下旧甲,小心收好。手指无意间触碰到怀里另一个硬物——那个从偏院里找到的、没有任何标记的铜匣。
晋升的喜悦很快被更沉重的思虑取代。他坐在榻上,拿起那个铜匣,指尖感受着那冰冷而陌生的纹路。
这意外得来的东西,里面装的,又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