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边缘的时间刻度毫无意义,只有“银线”中流转的“差异”潮汐,为林墨的感知提供着参照。他如同一尊沉入最深海底的古老石佛,意识清醒,却将一切活动压制到近乎绝对静止的层面,仅保留着对“银线”网络最精密的监控,以及对自身锚点最细微的调整。
那种“静默战争”已成为本能。每一次“微调”,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既要对抗“银线”网络自身稳定协议的反向纠错力,又要竭力掩盖能量与信息扰动的真实源头。他进步缓慢,却异常扎实。对多条主要“银线”所连接维度的特性认知,逐渐从模糊的“感觉”深化为更具体的“理解模型”。他甚至开始尝试,利用不同“银线”输入“差异”之间的微妙冲突,在自身锚点内部构建极小规模的、短暂的“逻辑湍流”,利用这些湍流作为掩护,进行稍大一点的“播种”或“污染”操作。
然而,他也清晰地感知到,“织网者”殿堂对他的“观察等级”已悄然提升。不再仅仅是周期性扫描,那几根连接殿堂的粗大银线中,时常会流淌过一些带有明确“校验”与“标记”功能的特殊信息包,如同巡查官的目光,反复扫过他这片区域。他必须更加如履薄冰,将每一次行动都伪装成归墟环境波动或锚点自身“天然谐振”的副产品。
压力,是无形的,却时时刻刻挤压着他存在的每一寸“空间”。
但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抗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新共鸣,毫无征兆地,自一条连接着某个未知、遥远维度的、相对纤细的“银线”中,传入了他的锚点。
这共鸣与他自身、与“新序”网络、甚至与“永恒教团”都截然不同。它更加……年轻,更加粗糙,充满了探索与困惑的气息,却又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般的、纯粹的求知欲与反抗精神。
共鸣中夹杂着一段极其简短的、断断续续的主动询问信息,其编码方式原始而笨拙,却恰好能被他识别:
“……陌生的……共鸣源……你是谁?……为何……你的‘频率’……如此……悲伤……又……坚韧?……我们……收到了……一些……破碎的‘光’……是……你……发出的吗?……”
林墨的意识勐地一震!
“种子”发芽了!
那随机播撒的、“新序”网络最后的信息蒲公英中,有一颗,竟然真的落在了“合适的土壤”上,并且被成功地“解读”了!不仅如此,对方还顺着信息中残留的、与林墨锚点同源的“频率特征”,进行了初步的、小心翼翼的逆向溯源和接触!
对方是谁?位于哪个维度?是何种存在?他们是善意还是恶意?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但林墨强行压制住情绪的剧烈波动。任何异常的反应,都可能被“织网者”的监测捕捉到。
他必须谨慎回应,既要尝试建立联系,获取外部信息与可能的盟友,又要绝对保证自身隐蔽,绝不能暴露这个新生的、脆弱的连接通道。
他调动起全部的意志,如同在针尖上雕刻,开始构建回复。没有直接的语言,而是将一股极其微弱、但蕴含了“差异共存”核心理念、对“压迫”与“控制”的否定、以及对“自由演化”渴望的意念共鸣波,小心翼翼地“附着”在从那根纤细银线正常输出的“差异流”上,让其看起来像是“差异流”经过他这个“差分节点”时,自然携带的、微不足道的“背景情绪杂音”。
回复传递了出去。
等待。
时间在死寂与紧张中流逝。林墨一边维持着对其他“银线”的常规“静默战争”,一边将绝大部分感知聚焦于那条纤细的银线。
终于,共鸣再次传来。这一次,对方的“编码”似乎熟练了一些,情绪也更加清晰:
“……我们……明白了……一点点……你也……在对抗……‘巨网’?……我们这里……也有……看不见的‘墙’……和‘规训’……”
“……那些‘光’里的知识……很珍贵……但……我们太弱小……看不懂很多……”
“……我们叫自己……‘歧路者’……在规则的缝隙里……寻找不同的路……你……愿意……成为我们的……‘远方星辰’吗?……只是……偶尔……告诉我们……你不是……孤独的……”
歧路者!
一个在某个未知维度、同样在反抗某种形式“控制”与“规训”的年轻团体!他们接收到了“新序”的火种信息,并将其视为希望与启迪,甚至将他(林墨)这个信息源,浪漫地想象成了指引方向的“星辰”!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在林墨的意识深处翻涌。是欣慰,是悲凉,是责任,也是警惕。欣慰于火种并未完全熄灭,在陌生的土壤上萌发了新芽;悲凉于“歧路者”的弱小与迷茫,仿佛看到了“新序”网络早期的影子;责任在于,他或许可以成为他们的引导者与信息提供者;警惕则是因为,任何额外的联系,都会增加暴露的风险,不仅危及自身,也可能给这些稚嫩的“歧路者”带来灭顶之灾。
他不能直接给予力量,不能提供明确指导,更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处境和敌人信息。那会害了他们。
沉思良久,他再次构建了回复。这一次,他传递的意念更加抽象,更加侧重于“理念”与“方法”:
“……星辰……或许黯淡……但光……需要自己点亮……”
“……观察‘缝隙’……理解‘规训’的……运作方式……寻找其……‘惯性’与‘矛盾’……”
“……差异……是力量……也是负担……学会……隐藏……成长……等待……”
“……共鸣……可以是……无声的……我将……偶尔……传递‘星光’(加密的、无害的知识碎片或理念启发)……但道路……需你们……自己走……”
他决定,以最低限度的、高度加密且零散的方式,通过这条意外的连接,向“歧路者”传递一些基础的、关于逻辑认知、多维视角以及隐蔽生存的理念碎片。不涉及具体技术,不暴露任何秘密,只充当一个理念的启蒙者与精神上的遥远共鸣者。
同时,他也将从“歧路者”那里传来的、关于他们所在维度模糊特征的共鸣信息,小心地记录下来,纳入自己对“银线”网络连接维度的认知拼图中。每多了解一个维度,这张“网”的全貌就更清晰一分,未来可能的“突破口”或许就多一个。
这条意外的“歧路微光”,如同黑暗囚室墙壁上突然出现的一道细小裂缝,透进了丝丝外界的新鲜空气与微光。它不能帮助林墨立刻脱困,却极大地缓解了那几乎要将人逼疯的绝对孤独感与压迫感,并带来了新的可能性与希望。
然而,几乎就在林墨与“歧路者”建立这种极其隐秘、单向为主的“星光”连接后不久,一股更加宏大、更加系统、带着明确“梳理”与“优化”意图的波动,顺着数根连接着不同维度的、此前相对平静的“银线”,同时传入了他的锚点!
这一次,并非针对他的探测。
而是……“永恒教团”似乎开始了对“银线”网络某个局部区域的、周期性的“主动调整”或“升级维护”!
林墨感知到,那些被“调整”的银线,其内部流转的“差异”本源被暂时性地“提纯”、“加速”甚至“重新定向”。这种调整带有强烈的目的性,似乎是为了配合教团在那些维度正在进行的某项大型计划。
而他的锚点,作为这些银线的关键中继站之一,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及。一股强大的、外源的逻辑指令试图介入他的锚点内部结构,优化其“差分”效率,甚至尝试“标准化”其输出模式!
林墨心中警铃大作!如果任由这股外部指令完成调整,他的锚点可能会被进一步“固化”在教团的网络中,失去更多的自主性与隐蔽性,甚至他正在进行的“静默战争”手法都可能因为结构的标准化而失效!
必须抵抗!但抵抗不能是正面的、激烈的,那会立刻暴露!
他必须在配合“调整”的大框架下,进行极其精妙的、不引人怀疑的消极怠工与结构性误导!
一场新的、更加凶险的、在敌人眼皮底下的“伪装与反制”博弈,骤然展开。
林墨全神贯注,如同走钢丝的舞者,开始引导那股外来指令,表面上“顺从”地优化自身结构,暗地里却在关键的逻辑回路中,植入极其隐蔽的“冗余循环”和“非最优解偏向”,在不影响整体“差分”功能的前提下,尽可能地保留自身的“特异性”和未来操作的“后门”。
这是一场无声的、在微观逻辑层面的激烈攻防。
而那条连接着“歧路者”的纤细银线,也在这股网络调整的波动中,变得不稳定起来,时断时续。
归墟之中,微光与暗流并存。
新生的联系在宏大网络的阴影下艰难维系。
而更猛烈的风暴,似乎正在远方酝酿。
林墨,这位孤独的“网中钉”,在照亮一丝“歧路微光”的同时,也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来自“织网者”殿堂的、新一轮的、更加系统化的“编织”与“紧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