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夜宴,太极殿内灯火璀璨,笙歌鼎沸。
金龙盘绕的巨柱下,百官与宗亲命妇按品级端坐,觥筹交错,笑语喧阗。御座之上,皇帝萧琰面带笑意,接受着来自四方、真伪难辨的恭贺。殿中央,铺着大红波斯地毯的舞台上,教坊司的舞姬正随着悠扬的乐曲翩翩起舞,广袖翻飞,裙裾流转,一派太平盛世、君臣同乐的景象。
云暮作为王府侍妾,身份低微,座位被安排在靠近殿门、光线相对昏暗的角落,与御座相隔甚远。她穿着一身符合身份的藕荷色普通宫装,低眉顺眼,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周遭的奢华喧嚣格格不入。
萧衍的位置则在宗亲前列,离御座不远。他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亲王礼服,金冠玉带,却依旧坐没坐相,半倚在案几上,把玩着手中的琉璃酒杯,眼神迷离,似醉非醉,与几位过来敬酒的宗室子弟调笑着,完美扮演着那个不成器的荒唐王爷。
两人之间,隔着重重人影与喧嚣,全程无任何眼神交流,如同陌路。
云暮看似安静,实则全身的感官都处于一种高度警觉的状态。她小口啜饮着杯中清淡的果酒,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细的筛子,不动声色地扫过殿内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些穿梭往来的宫人、乐师,以及殿中央那些姿态曼妙的舞姬。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舞姬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水袖轻抛,眼波流转,皆是经过千百次训练的完美。然而,就在乐曲进行到一段急促的鼓点,舞姬们旋转的速度加快时,云暮端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紧。
不对。
这些舞姬……其中有几个,脚步看似轻盈,落点却异常沉稳,旋转时下盘极稳,腰肢的力道与寻常舞姬的柔媚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属于练家子的协调与爆发力。她们的眼神,在流转顾盼间,偶尔会掠过御座的方向,那瞬间的锐利与审视,绝非一个普通舞姬该有的神情!
尤其是领舞那名身着绯色舞衣、面覆轻纱的女子,她的动作最为优美,也最为……危险。云暮注意到,在她一次大幅度的扬袖动作中,袖口边缘似乎闪过一抹不同于衣料的、极其细微的金属冷光。
刺客!
混在了舞姬之中!
云暮的心脏猛地一沉。是谁的人?高德海?还是其他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势力?他们的目标显然是御座上的皇帝!此刻殿内守卫看似森严,但大部分侍卫皆在殿外,殿内的御前侍卫注意力也多被歌舞和百官动静分散,若这些刺客骤然发难,后果不堪设想!
她必须立刻警告萧衍!
然而,他们相距太远,中间隔着重重人墙。她若此刻起身贸然前往,不仅会立刻引起所有人注意,打草惊蛇,更会将她自己和他都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她需要一个方法,一个既能传递信息,又不会暴露自己的方法。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自己面前的杯盘,脑中飞速旋转。直接看向他?不行,目光容易被忽略,且可能被他人察觉。写字条?无法传递。有什么是他们之间独有的、旁人无法理解的暗号?
就在她心念电转之际,殿内的乐曲声愈发激昂,舞姬们的旋转也快到极致,那领舞的绯衣女子,眼神已多次锁定御座,袖口微动,杀机一触即发!
来不及了!
云暮眸光一凛,心中已有了决断。她看似被歌舞吸引,微微向前倾身,手臂“不小心”碰倒了面前案几上那只盛满琥珀色美酒的琉璃盏。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恢弘的乐曲声中并不算太响亮,但在云暮刻意控制的力道和角度下,那飞溅的琉璃碎片,有几片恰好反射着殿内明亮的烛火,如同几道微小的、转瞬即逝的闪电,精准地投向萧衍所在的方向!
几乎在酒杯碎裂的同一瞬间,云暮迅速低下头,做出惊慌失措、生怕被责罚的模样,用惶恐的声音低语:“奴婢该死……”
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被这小小的意外吸引了一瞬,包括御座上的皇帝,也微微蹙眉瞥了一眼。
而远处,正歪靠着案几、状似慵懒的萧衍,在那琉璃碎片反射的光芒掠过他眼底的刹那,把玩酒杯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
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光信号,也看到了云暮刻意低垂下去的头颅。
没有预兆,没有言语。
但他瞬间就明白了。
——有危险!
——目标,御座!
萧衍迷离的眼神在那一刻变得清明如寒潭,又迅速恢复醉意朦胧。他仿佛对那边的骚动毫无兴趣,甚至嫌弃地皱了皱眉,嘟囔了一句:“扫兴……” 随即又笑嘻嘻地拉过旁边一位郡王继续劝酒。
然而,他垂在案几下的一只手,已悄然握紧,指节微微泛白。全身的肌肉在宽大礼服的掩盖下,悄然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舞台之上,乐曲即将进入高潮,绯衣舞姬的水袖如同流云般扬起,杀意,已如弓弦,拉至满月。
夜宴的华美表象之下,冰冷的杀机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獠牙。而无声的警报,已在琉璃碎片的微光中,完成了默契的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