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隐匿在京城郊外的密林深处,是萧衍早已备好的退路。木质的屋梁上悬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跳动的火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映在斑驳的土墙之上,如同他们之间那些被隐瞒的过往,晦涩而曲折。
云暮躺在铺着干草的木板床上,左臂的伤口已被萧衍仔细包扎过,雪白的布条上依旧渗出淡淡的血痕,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她刚从昏迷中醒来,喉咙干涩得发疼,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般,每动一下都牵扯着钻心的疼痛。
萧衍坐在床边的木凳上,指尖还残留着她伤口的温度与血腥味。他褪去了往日的张扬与伪装,眉眼间满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自责,那双总是带着锋芒的凤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疼惜,还有一丝即将坦白一切的凝重。
屋内静得可怕,只有油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
云暮率先打破了沉默,她转动眼珠,看向屋顶的横梁,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这里……是你的地方?”
“嗯。”萧衍应了一声,声音低沉,“是我早年暗中置办的,以备不时之需。”
“以备不时之需……”云暮轻轻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王爷倒是深谋远虑,连退路都提前铺好了。不像我,傻乎乎地闯进宫,差点连命都丢了。”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可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眶,却泄露了她内心的委屈与不甘。
萧衍的心猛地一揪,喉结滚动了几下,艰难地开口:“暮儿,对不起。”
“对不起?”云暮终于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那双曾经盛满温柔与疏离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质问,“王爷的对不起,未免太廉价了。你瞒了我这么久,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在宫里东奔西跑,在刀尖上跳舞,甚至差点死在影卫的刀下,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像一把把细小的冰锥,狠狠扎进萧衍的心里。
萧衍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解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确实瞒了她,为了所谓的“保护”,为了那该死的权衡,他眼睁睁看着她陷入险境,甚至在她最需要信任的时候,选择了隐瞒与戒备。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有些事情,太过凶险,我怕你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
“危险?”云暮嗤笑一声,牵动了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从我踏入皇宫的那一刻起,就早已置身险境。我不怕危险,我怕的是被最信任的人欺骗!萧衍,你告诉我,婉妃到底是谁?她的死,和我家的灭门血案,到底有什么关系?”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眼中的情绪再也无法抑制,有愤怒,有悲伤,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她知道,今天若是得不到答案,他们之间,或许就真的完了。
萧衍看着她眼中的痛楚,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他知道,他再也不能瞒下去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云暮,望着窗外漆黑的密林。月光透过窗棂的缝隙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
“婉妃,是我生母。”
一句话,如同惊雷般在狭小的屋内炸开,云暮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画中清冷忧郁的女子,竟然是萧衍的母亲!
萧衍没有回头,继续说道:“我生母本是西域进贡的舞姬,因容貌倾城,又通音律,被先帝看中,封为婉妃。可后宫之中,步步惊心,她无依无靠,只能小心翼翼地活着。直到后来,她偶然发现了当今陛下与柳阁老的秘密——他们私下勾结,将我朝的军械卖给敌国,以此牟取暴利。”
说到这里,萧衍的声音变得冰冷,带着浓浓的恨意:“生母性情刚烈,不忍看着山河破碎,百姓遭殃,便暗中搜集证据,想要禀报先帝。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早已被陛下察觉。陛下假意安抚,暗地里却与柳阁老联手,诬陷她通敌叛国。”
“那是我五岁那年的冬天,大雪纷飞。”萧衍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沧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宫里突然传来消息,说生母病逝。我不信,偷偷跑去揽月宫,只看到一片火海,还有……母亲烧焦的残骸。”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语气中充满了无法释怀的痛苦:“从那天起,我就知道,这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陛下为了掩盖真相,不仅杀了我生母,还清理了所有知情者。而你母亲,沈夫人,当时是生母身边最信任的女官,也是唯一知道部分证据的人。”
云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沈家会一夜之间被灭门,为什么母亲会在临终前,将那个神秘的木盒交给她,让她一定要查清真相。
“所以,我家的灭门之祸,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而是陛下和柳阁老为了斩草除根,刻意为之?”云暮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是。”萧衍转过身,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他快步走到床边,想要伸手触碰她的脸颊,却被云暮偏头躲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中满是失落与痛苦:“这些年,我一直伪装成荒唐暴戾的废物王爷,就是为了麻痹陛下和柳阁老,暗中积蓄力量,等待复仇的时机。我打造玄甲卫,积累财富,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为我生母,为你沈家,讨回公道。”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云暮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我们明明可以联手,明明可以一起面对,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我怕。”萧衍的声音带着一丝脆弱,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自己的软肋,“我怕你知道真相后,会被仇恨冲昏头脑,做出冲动的事情;我怕陛下和柳阁老会对你不利;我更怕……我会失去你。”
他的目光灼灼,紧紧地锁住云暮的眼睛,里面盛满了深情与惶恐:“暮儿,从我第一次在宫宴上看到你,就知道你绝非池中之物。后来的相处,让我越来越离不开你。我习惯了在暗中看着你,保护你,哪怕你不知道。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强,就能护你周全,就能替你复仇。可我没想到,我的隐瞒,反而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云暮看着他眼中的真诚与痛苦,心中的冰山渐渐开始融化。她能感受到他话语中的深情,能理解他隐瞒背后的苦衷,可那些被欺骗的日子,那些独自面对危险的恐惧,那些差点失去生命的绝望,却不是一句“我怕失去你”就能轻易抹平的。
她想起了在佛堂里,意识模糊之际,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他;想起了按下信号发射器时,那种近乎本能的依赖;想起了他冲进佛堂,抱着她,声泪俱下地说“我不能没有你”时的模样。
原来,从始至终,他们都在彼此的心里,只是被层层的误会与隐瞒,隔在了两端。
云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泪水已经止住,只剩下疲惫与释然。她伸出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握住了萧衍僵在半空的手。
他的手很凉,却很有力,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
“萧衍,”她的声音平静了许多,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过去的事情,我可以不怪你,但我希望,从今往后,我们之间再也没有秘密。你的仇,也是我的仇;你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我们一起,为你生母,为我沈家,讨回公道。”
萧衍猛地握紧了她的手,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暮儿,你……你原谅我了?”
“算不上原谅,只是……”云暮顿了顿,看着他眼中的光亮,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只是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我们的敌人太强,时间不等人。”
其实,她心里清楚,她早就原谅他了。从他不顾一切闯进皇宫,从他在佛堂里抱着她声泪俱下,从他坦诚一切的那一刻起,她心中的怨恨,就已经被心疼与不舍取代。
萧衍看着她嘴角那抹浅浅的笑意,如同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他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仿佛握住了全世界。
“好!好!”他连连点头,声音哽咽,“从今往后,我们之间再也没有秘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一起面对,一起复仇,一起……看遍这万里江山。”
他的目光温柔而坚定,里面盛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云暮看着他,心中也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复仇之路注定充满荆棘,前路漫漫,凶险未卜,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轻轻点了点头,将头靠在他的掌心,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与力量。
油灯依旧在燃烧,光线虽暗,却照亮了屋内的温情。那些被隐瞒的过往,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彼此前行的动力。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紧握的手上,仿佛为他们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
复仇的号角,已然吹响。而这一次,他们将并肩作战,携手同行,用敌人的鲜血,祭奠逝去的亲人,用手中的刀剑,劈开一条通往光明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