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的甬道阴暗潮湿,两侧壁上,昏黄油灯投下摇曳扭曲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腐败气味。
尽管五官的感受上非常不悦,但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在教科书和影视作品中无数次见过“诏狱”二字的人,身处这个臭名昭彰、象征着绝对权力与残酷场所的原址,叶淮西内心深处,竟然被一种不合时宜的、近乎职业性的好奇所占据,甚至隐隐有几分踏入历史现场的兴奋。
她下意识地观察着墙壁的材质、甬道的弧度、铁门的构造,试图将抽象的记载与眼前的真实对应起来。
那是一份好奇心被充分调动起来的反应。
直到,一串哭嚎声响起,那声音到了最后几乎已经不像是人类发出的,更像是一只痛苦绝望到只想将意识与这副肉身剥离的兽。
那一瞬间,叶淮西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这不是文献记载,不是模拟场景。
这里是真实的、正在进行时的人间炼狱。
思绪乱飞间,走在前面的东厂番子在一间监牢前停下,门被打开,后背上的一股力道将她推了进去。
关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叶淮西猛地反应过来。
只听旁边一名东厂番子问关门那人,“这抓进来怎么……就这么关着?”
落锁那人看了眼牢中背对着他们的女人,勾起一边的嘴角,“不着急,早晚的事儿,这皮肉之苦肯定是免不了的。”
“啧啧……”先前问话的番子咂咂嘴,“抓了这么多人,哪一回不是抓进来就打,杀杀威风。这人……什么来头?”
“谁知道……不过档头吩咐了,他没发话,谁都不能妄动。”
“档头?我才见他被北镇抚司的宁大人给拦在刑房外头了……”
“嘘……少打听!咱们只管听令行事。走吧!”
……
两人说话的声音逐渐远去,叶淮西肩膀一松,吐出一口气。这才开始真正留意眼前的环境。
这是一间狭小的单人囚室,四壁是粗糙冰冷的石墙,靠里的地面上铺着一片潮湿发霉的稻草,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别说窗户,甚至连张破床都没有。
典型的羁押候审囚室,目的就是消磨意志,制造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适。
叶淮西走到那片稻草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拨开表层的稻草。不出所料,下面更加潮湿,细小的虫子受到惊动,纷纷蠕动逃窜。
她眉头都没皱一下——相比现代法医工作中可能遇到的腐烂检材环境,这甚至不算最恶劣的。
她快速检查了地面和墙角,确认没有明显的锐器或异常物品。然后,退到相对干燥些的门口附近,背靠冰冷的石壁,缓缓坐下。
大脑开始快速运转。
目前看来自己暂时是安全的,未被用刑,宁无风那边挡得了一时,但后续情况不好判断,自己随时可能被提审、甚至用刑。
若真到了被提审的时刻,只要保持逻辑清晰,坚持用事实反驳,在理论上存在辩驳空间——虽然在这法外之地,道理往往最无力,但也不能承认“妖术惑众”的指控。
沈砚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营救,但营救方式未知,能否赶在酷刑之前是最大悬念。虽说只要找到朱应桢小公子,那些对自己的指控就不攻自破,但沈砚那边一直没有消息,后续出现变数也未可知,若真出现最坏的结果……
想到这里,叶淮西眼中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眼下情形,真是很不容乐观。
……
没有光线,没有声音,只有腐败血腥的气味,完全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感觉不到时间流逝。
叶淮西不知道自己靠着墙坐了多久,越坐越冷,直到困意袭来,却又被冻得睡不着。
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又被冻醒,折腾到最后困得实在不行,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干脆躺在那堆稻草上,抓起稻草盖到身上,才勉强觉得稍微暖和了些。
此时此刻,叶淮西的心中竟头一次生出了个体命运跟这个时代休息相关的宿命感。如果说在这之前,作为一个从四百年后穿越过来的人,她总是把自己摆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哪怕是实实在在参与了具体的事件,但她也只是以一种游离在外的心态参与,总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但是现在,她身在其中,不再游离,不再旁观,而是真切地陷入。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意识到,在这里生存的难度,远超现代社会的任何挑战。
它不是技术问题,不是知识差距,而是整个社会结构、权力体系和思想观念的全面碾压。她所依仗的现代知识和独立精神,在这个时空的某些层面是优势,但在更深层的规则对抗中,却可能成为带给她危险的根本原因。
“原来……我一直都在水里,却自以为站在岸边。”叶淮西在黑暗中无声地苦笑。
之前的游离感,或许只是一种侥幸的错觉。从她穿越而来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丝线就已经与这个时代纠缠在了一起。区别只在于,以前是松散的牵连,而现在,是被狠狠地拧成了死结,勒进了肉里。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袭来,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
既然无法抽身,既然已是局中之人,那么,就必须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则,去搏一条生路。
……
迷迷糊糊中,传来一声巨响。
叶淮西猛地惊醒。
映入眼帘的是几个东厂的番子,监牢的门已被打开,门口,赫然站着那日来抓她的东厂档头,手中大刀正贴在断裂的门锁边。
那一声巨响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想是那档头竟直接拿刀劈开了门锁。
档头盯着地上的叶淮西,眼里蓄满怒意,走近几步,将刀尖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叶姑娘,咱家没什么耐心了。今日,若是你肯认罪,那咱们就省了那些皮肉之苦,否则……”
他蹲了下来,一双阴鸷的眼看向叶淮西。
“他们的手段,没几个人受得住。”
? ?今日的二更,来的晚了些。周末总是有很多意料之外的事。
?
大家看文愉快,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