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孙女吃完一块点心，小胳膊一伸又要。牛虎笑着上前，从匣子里又取了一块递过去，孩子攥着点心，颠颠地往厨房找姥姥和娘去了。
阎峰望着孩子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张德彪这小畜生，头两年跟秀兰还算和睦，两口子也有说有笑的。我这辈子就俩姑娘，原本想着让她们往后能有依靠，特意托老局长帮着给这小子升了职。没成想秀兰生了孩子，一看是个丫头，他就渐渐变了脸色。后来我年纪大了退了位，他升了巡官，更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如今老局长也早退休了，他便越发肆无忌惮。”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我原先还盼着，等日子长了，秀兰再给他生个男孩，他兴许能回心转意。哪想到，竟盼来了这么个结果。”说罢，又长长叹了口气。
牛虎忙劝道：“师傅，您也别太心急。这种事强求不来，真要是过不下去，如今已是民国了，该离就离。凭着二姐的模样和性子，再找个踏实人家不难。”
阎峰揉了揉眉心，语气里满是担忧：“先看看吧，实在走投无路，也只能如此——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火坑里熬着。这丫头性子太内向，万一想不开寻了短见，我这辈子都得后悔。”
“可不是嘛！”牛虎接话道，“咱们干警察的，这些年见的这种事还少吗？真到那步田地，反倒更糟。”
屋里师徒俩还在说着话，厨房那边鲁氏和阎秀兰已经忙开了，和面、调馅的动静细碎又热闹。鲁氏一边往肉馅里加酱油，一边忍不住数落女儿：“你这性子就是太软！当初他刚有那歪心思时，你就该攥紧家里的钱，可你倒好，事事顺着他，连句重话都不敢说。你看看现在，身上连个零花钱都没有，连当初我给你的嫁妆首饰，都被那畜生拿去卖了！不是娘说你，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出嫁前我千叮咛万嘱咐，你偏不听，如今落到这步田地！”
阎秀兰低着头择菜，声音轻轻的：“娘，现在说这些，也晚了……”
“晚？我看你就是没长心！”鲁氏气道，可话锋一转，又软了些，“不过现在也不愁了，你多了个弟弟。闫山在学校学得好，以后准能给你做倚仗。虽说你们没血缘，可这孩子心善又孝顺，每天晚上给我们倒洗脚水，早上还主动倒马桶，比你和你姐当年都贴心。”
阎秀兰攥着菜叶的手紧了紧，没再说话。鲁氏本还想再说两句，见外孙女举着吃剩的半块点心跑进来，立马收了话头，脸上堆起笑：“我的乖宝，姥姥正给你包爱吃的白菜猪肉馅饺子，待会儿就能吃啦！”
孩子举着点心递到阎秀兰嘴边：“娘，你也吃一口。”阎秀兰摇摇头，柔声道：“乖，你自己吃。”
中午饭摆了四个凉菜，牛虎陪着阎峰喝了两盅。眼看天快擦黑，他便起身告辞。鲁氏送他到院门口，拉着他低声说：“虎子，要是哪天碰见张德彪，你替师娘教训他一顿，出出这口恶气！”
牛虎拍着胸脯应道：“师娘您放心，想欺负咱老阎家的人，门都没有！”
鲁氏这才笑了，连连夸他是好孩子。
牛虎回到自己家时，二嫂正拿着扫帚扫院子。小菜园里的芹菜绿油油的，辣椒也结了小果子，长势喜人。如今二嫂日子宽裕了，人也白了些，身子也丰腴了，身上穿的新衣裳，还是前阵子牛虎给她买的。
见小叔子回来，二嫂笑着迎上去：“兄弟，今天不是你轮休吗？怎么回来这么晚？”
“去师傅家待了会儿，在那儿吃了饭才回。”
牛虎笑着把纸包往她手里塞：“这里面是两块胰子，还有六尺布。您老穿这一套衣裳，也该做件新的了。”
秀莲接过来，笑得眼角都弯了，却还是忍不住念叨：“兄弟，我知道你疼二嫂，可钱得省着花。咱这房子每个月要二十块大洋房租，上个月交电费就花了四块多，我看着都心疼。”
“二嫂您就是操心太多。”牛虎笑着掏出钱袋，“我这刚发了饷，正要给您呢。”说着递过去五十法币，“您拿着，该花就花。”
秀莲连忙退回去：“兄弟，你多留些在身上！”
“您放心，我兜里还有呢。”牛虎把钱又塞回去，“虽说我现在是委任官最末一等，每月五十五块，可局里还补八块，加起来六十多块呢！我自己留了十块，够用了。”
秀莲这才收下，小心翼翼叠好揣进怀里：“那我先存着，以后给你娶媳妇用。”
“哎哟二嫂！”牛虎笑着摆手，“您别总惦记着我娶媳妇的事。家里该添置啥就添置，您和二哥也该添点家当，我现在能挣钱，不碍事。”他顿了顿，又补了句，“您也知道，我们当警察的，平日里还能有些别的收入……”
这话刚出口，秀莲立马皱起眉：“兄弟，可别学那些人的样！你还年轻，搞那些不明不白的钱，让人背后戳脊梁骨，总归不是好事。”
牛虎见状，忙笑着安抚：“二嫂您放心，我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吗？不会干那些糊涂事的。”
傍晚六点多，牛全和明月按时回了家。两人洗手擦脸后，进屋坐下吃饭。牛虎中午吃得实在多，这会儿只扒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牛全见了有些诧异，搁下碗问：“兄弟，咋就吃这么点？”
牛虎笑着摆手：“中午在师娘家吃的饺子，那一大盘下去，到现在肚子还撑着，吃这些就够了。”他顿了顿，又转向牛全：“二哥，你在回春堂干活累不累？”
牛全端起酒抿了一口，语气松快些：“还行，这阵子门诊病人不算多，就是出诊跑得多。不过出诊也有好处，病人家属常会给些小钱，反倒比往常多了几块收入。”
牛虎听了咧嘴笑：“那挺好，能松快些。”说着又转头问明月：“你呢？最近忙不？”明月手里的筷子没停，轻声回道：“还是老样子，每天抓药、熬药，有空就琢磨傅三爷给的《黄帝内经》。我倒觉得现在日子挺充实的，挺好。”他抬眼看向牛虎：“虎子哥，你在骑巡队咋样？”
“挺好的，”牛虎语气里带着点踏实，“刚去没多久，长官们待我不错，手下兄弟也肯跟我干。”
牛全又喝了口酒，放下杯子叮嘱：“那就好。你年纪还轻，跟人打交道得小心维护着关系，也别总把钱往家里交，自己身上多留些，在外头办事方便。”
一旁的秀莲笑着接话：“你二哥就是心细，不过你兄弟也疼人，今天刚给我买了六尺布，还交了五十块钱回来。”
牛全一听，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带着点心疼：“三弟，我知道你惦记家里，可真不用这么辛苦。你这样，反倒让二哥我心里不是滋味。”
牛虎挠了挠头，憨笑着摆手：“二哥，咱是一奶同胞，说这些干啥？我多挣点，家里能松快些，比啥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