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震没有废话,从那叠照片中精准地抽出一张,推到陈默面前。照片拍摄的是一间普通民宅的卧室内部,焦点似乎对准了一个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抽屉柜。画面里,一个老式的带锁抽屉被强行撬开,木屑翻飞,锁扣扭曲变形。抽屉里的东西被粗暴地掏出来,散落一地,几件颜色暗淡的棉布衣物尤其显眼,因为它们不仅被扔在地上,还被清晰地踩踏过,留下了肮脏的鞋印。房间其他地方也有被翻动的痕迹,但相对“克制”。
“入室盗窃,三天前发生的。看看,能‘读’出什么?”林震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倾向,只是点燃了一支香烟,袅袅的烟雾在灯光下升腾,模糊了他部分表情。
陈默立刻进入状态,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高精度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掠过照片上的每一个细节。林震课堂上强调的“痕迹即语言”在他脑海中轰鸣。他强迫自己摒弃后世那些依赖高科技的思维定式,专注于当下能获取的最直观信息。
他的手指首先点向那张被撬得惨不忍睹的抽屉:“入口\/目标突破行为: 锁具损坏严重。撬痕短促、密集、杂乱无章,集中在锁扣周围很小的区域。痕迹边缘毛糙,有明显的木纤维撕裂和卷曲,缺乏连续的、有控制力的杠杆作用痕迹。这表明作案者使用的工具很可能是劣质的螺丝刀、铁片或者小号、不趁手的撬棍。动作幅度小但频率高,显示出高度的急躁和不耐烦。结合痕迹的深度和方向,可以推测作案者力量中等或偏弱,惯用手可能是右手(大部分着力点在右侧),在破坏过程中可能因紧张或工具不称手而多次滑脱、调整位置。结论: 作案者经验匮乏,手法生疏,工具简陋且运用不当,作案时处于高度紧张、急躁甚至慌乱的心理状态。这不是一个老手所为,更像是一个新手或者被逼急了的临时起意者。”
分析完入口,陈默的目光锐利地转向地上那些被踩踏的衣物:“目标获取\/附加行为: 贵重物品(据报案记录,抽屉里存放的少量现金和一枚旧银戒指丢失),被掠取,这符合盗窃动机。但关键点在于:这几件明显不值钱的旧衣物,被特意从抽屉里掏出扔在地上后,还遭到了刻意的、多次的踩踏!鞋印清晰覆盖在衣物上,甚至能看出鞋底花纹的局部特征(虽然照片清晰度有限)。这绝不是无意的行为,也不是单纯为了翻找下面是否藏有东西(衣物已被扔出抽屉)。这是一种带有明显情绪色彩的附加行为——泄愤和侮辱!”
陈默的语气变得肯定:“单纯的窃贼,目标是财物,得手后迅速离开是常态,很少会浪费时间在无价值的物品上进行额外破坏,除非是极度混乱的青少年团伙作案。而这里的踩踏,目标明确(特定衣物)、行为刻意(多次踩踏),传递出一种强烈的负面情绪:愤怒、鄙视、或者对被踩踏物品所有者(或其象征物)的羞辱感。结合作案者‘入口行为’表现出的急躁和紧张,这种‘泄愤’行为很可能指向作案者与受害者之间存在某种个人纠葛或情绪联结。受害者可能认识作案者,或者曾无意中得罪、轻视过作案者,导致作案者在盗窃过程中,将积压的怨气发泄在这些代表受害者的私人物品上。高度怀疑熟人作案或存在特定恩怨关系!”
陈默的分析一气呵成,逻辑链完整:从急躁生疏的入口行为推断作案者心态和特征,从异常的踩踏行为推断泄愤动机和熟人作案可能性。他甚至点出了照片上模糊鞋印的价值(虽然受限于照片质量无法细究花纹)。这思路,正是林震准备引导的方向,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更早、更明确地指向了“泄愤”和“熟人”这两个关键点。
林震夹着烟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照片边缘轻轻敲击着,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的标志性动作。烟雾缭绕中,他再次仔细地打量着身边这个年轻得过分、却又表现得异常老练的学员。陈默的分析,条理之清晰,观察之敏锐,推理之大胆(却又紧扣痕迹依据),完全不像一个刚接触行为分析的菜鸟,甚至比很多已经在一线摸爬滚打了几年的侦查员思考得更具穿透力。这小子……课堂上那副“我是短板”的样子是装的?还是真有某种特殊的天赋,在接触实际案例时被瞬间点燃了?
他不由得想起了刚才在课堂上,那个理论扎实、笔记工整、回答问题一板一眼但略显刻板的李卫国(戴黑框眼镜的学员)。李卫国的分析往往严谨但缺乏这种跳跃性的、直指核心的洞察力。
“嗯……”林震沉吟着,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感慨和比较意味,低声嘀咕了一句:“……比李卫国那小子……看得透点啊……”
声音不大,但在只有两人、且陈默全神贯注的档案室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陈默正凝神盯着照片上被踩踏衣物旁边的模糊阴影,试图分辨那是否其他痕迹,听到这句话,整个人瞬间如遭电击!身体猛地僵直,仿佛被无形的冰冻结!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瞳孔微微放大,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直勾勾地看向林震。比……比李卫国强?林老……亲口说的? 一股难以形容的热流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脑子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停滞了。
林震也立刻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在学员之间做比较,尤其还是当着一个学员的面评价另一个学员,这实在不是他这种身份该做的事。他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尴尬,立刻用一声威严的轻咳掩饰过去,板起脸,眉头紧锁,用烟头重重敲了敲桌面上的照片,语气陡然严厉起来:“咳!发什么愣!分析呢?这就完了?沾沾自喜了?”
陈默被这声呵斥惊醒,感觉脸颊滚烫,那股热气还没退下去,只能努力控制着面部肌肉,避免露出过于失态的表情,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微颤:“没……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