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总医院的特护病房区,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气味,与基地训练场上的汗水和硝烟味截然不同。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输液管里液滴落下的声音,偶尔有穿着白大褂或军装的医护人员脚步匆匆地走过,面容肃穆。
林骁靠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左臂缠着绷带固定在胸前,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如同被冰雪擦洗过的刀刃,异常清亮冷静。他身上的作训服换成了干净的病号服,但那股历经血火淬炼的锐气却无法被掩盖。窗外,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弥漫在心头的那片阴霾。
鬼屿滩头那场惨烈的突围战,已经过去三天了。他因失血过多和体力严重透支,在获救后昏迷了大半天,之后便是在不断的检查、换药和询问中度过的。身体上的伤口在精心的治疗下正在缓慢愈合,但心理上的冲击和战友重伤的阴影,却如同附骨之疽,时刻啃噬着他的内心。
赵二柱……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憨厚战友胸腹间绽开的恐怖伤口和苍白如纸的脸。他被直接送进了重症监护室(IcU),至今未脱离生命危险。医生说,那一发霰弹枪的钢珠击碎了他的几根肋骨,伤及了肺叶和肝脏,能撑到救援到来已经是奇迹。后续还需要多次大手术,即使活下来,能否重返战场也是未知数。
韩笑左臂的枪伤需要缝合,山猫和秃鹫也有不同程度的轻伤和震伤,都在其他病房观察。整个“利刃”小队,几乎人人带伤,元气大伤。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周铁军和秃鹫走了进来。周铁军穿着笔挺的常服,肩章上的校官星徽在灯光下有些刺眼,但他的脸色却比林骁好不了多少,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秃鹫吊着一只胳膊,脸上还带着擦伤,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感觉怎么样?”周铁军在林骁身边坐下,声音有些沙哑。
“没事,皮外伤。”林骁动了动身子,“二柱他……”
周铁军沉默了一下,重重叹了口气:“还在IcU,没醒。总部派了最好的专家过来会诊,正在全力抢救。”他拍了拍林骁没受伤的右肩,“这次……你们受苦了。任务虽然完成了,但代价……太大了。”
秃鹫接口道,语气带着压抑的愤怒和自责:“是我们大意了!行动计划肯定泄露了!不然敌人不可能在鬼屿布下那么严密的埋伏!妈的,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王八蛋……”
周铁军抬手制止了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林骁:“林骁,关于任务泄密,你有什么看法?特别是……你最后在通讯站看到的那个代码。”
林骁心中一凛,知道关键的问题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当时的发现和判断,以及后续在悬崖平台和撤离过程中的经历,尽可能详细、客观地复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代码“Jh-bG-07”的出现时机和那个被灭口的技术人员的可疑行为。他隐去了系统的具体分析过程,但突出了自己的战场直觉和观察力。
周铁军和秃鹫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Jh-bG-07……”周铁军低声重复着这个代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集团军后勤部装备管理处……如果这个代码的指向是真的,那问题就严重到极点了。”他看向林骁,眼神复杂,“林骁,你提供的这个线索,价值连城,但也……极其危险。总部联合调查组已经将此事列为最高优先级,正在秘密彻查。但在水落石出之前,你和‘利刃’小队,很可能已经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林骁平静地点点头:“我明白,连长。从峡谷任务开始,我就有心理准备了。”
“好。”周铁军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现在,你们的首要任务是养伤。基地那边,我会安排好,对外宣称你们在进行战后心理评估和休整。二柱的事情,也要严格保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猜测。”
这时,病房门再次被敲响,一名护士带着两位穿着常服、气质精干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林骁认识,是军区保卫部的李中校。另一人则面生,戴着金丝眼镜,神情严肃,目光锐利如鹰。
“周连长,秃鹫队长,林骁同志。”李中校打了个招呼,介绍道,“这位是总部调查组的张副组长,有些情况需要再向林骁同志核实一下。”
周铁军和秃鹫站起身,神色肃然。总部的调查组副组长亲自前来,可见此事受重视程度。
张副组长推了推眼镜,目光直接落在林骁身上,没有什么寒暄,开门见山:“林骁同志,我是总部‘雷霆行动’后续调查组的张铭。关于你在鬼屿任务中发现的代码‘Jh-bG-07’以及相关细节,我们需要你再做一次最详细的、单独的情况说明。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他的语气平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种深沉的压迫感。
林骁看向周铁军,周铁军微微点头。
“是,首长。”林骁应道。
周铁军和秃鹫对视一眼,拍了拍林骁的肩膀,低声道:“如实说就行,我们在外面等你。”说完,便和李中校一起退出了病房。
房间里只剩下林骁和张副组长,以及那名负责记录的干事。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张铭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林骁对面,打开一个录音笔,然后拿出笔记本:“林骁同志,不要紧张,我们开始吧。请你从接到任务简报开始,详细回忆每一个环节,特别是与你发现代码相关的前后过程,任何细微的异常都不要遗漏……”
问询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细致、深入,甚至有些刁钻。张铭的问题环环相扣,不断从不同角度反复验证林骁陈述的真实性和一致性,试图找出任何可能的漏洞或夸大之处。
林骁始终保持着冷静和坦诚,凭借强大的记忆力和系统的【情景回溯】辅助,他的叙述条理清晰,细节一致,逻辑严密。面对一些尖锐的、甚至带有诱导性的问题,他也能不卑不亢地予以澄清和解释。
最终,张铭合上了笔记本,关闭了录音笔,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站起身,对林骁说道:“林骁同志,感谢你的配合。你提供的情况非常重要。请你安心养伤,这段时间尽量不要与外界过多接触,确保自身安全。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联系李中校。”
“是,首长。”林骁起身敬礼。
张铭点点头,带着干事离开了病房。
林骁缓缓坐回椅子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这次问询,与其说是核实情况,不如说是一次更高层级、更严格的审查和评估。他能感觉到,总部调查组对“夜莺”的存在和危害性已经有了高度共识,接下来的内部清洗,恐怕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而他和他所在的“利刃”小队,无疑已经被推到了这场风暴的最前沿。
荣誉与伤痕并存,危机与机遇同在。第三卷的暗影交锋,从这间安静的病房里,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