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被掳,十年虐待,已经深入他的骨髓。陶夭夭 大部分时间神情淡漠,眼神疏离。只有在父母面前,那层薄冰会微微融化,眼底深处会流露出一丝极淡的依赖和不易察觉的痛楚。偶尔捕捉到某个熟悉的场景如荔枝的香气、元宵灯火的模糊记忆,会陷入短暂的怔忡,长睫微颤。
被救回家一年来,或走或坐,总是静静地,好像有个无形的罩子,罩在身上。她的心湖表面平静无波,深处却好似潜藏着巨大的空洞和惊悸的碎片。对世界缺乏主动探索的欲望,仿佛灵魂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个黑暗的十年。聪慧仍在,能快速理解事物,但缺乏将其与自身情感连接的驱动力。对“安全”有着近乎本能的渴求,对陌生环境和人群下意识抗拒。内心深处,对父母有着深沉却无法言说的愧疚与依恋。
看着女儿如同一颗被厚厚冰壳包裹的桃核,内里生机未绝,却不知如何破壳。陶焕与崔令仪无比的痛惜与焦虑。
陶焕与崔令仪看着女儿如精致人偶般活着,心如刀绞。十年寻回的骨肉,却未能唤回那个鲜活的灵魂。他们深知,强求无益,更恐刺激她深埋的恐惧。商议良久,决定不再执着于让她“恢复如初”,而是小心翼翼地“唤醒”她对世界的好奇与感知。
陶府正堂。
陶焕与崔令仪分坐在厅堂桌案两侧的主位上,陶焕鬓角霜色更重,威严中透着深沉的疲惫。他握着妻子的手,声音低沉却坚定:“令仪,我们不能急。她聪慧仍在,只是心门紧闭。为她寻些……引子吧。引她看看门外的光景,不必强求她跨出去。”
崔令仪白发依旧如雪,但眼神中的疯狂杀意已化为深沉的悲悯与守护。她想着着女儿沉睡时微蹙的眉心,轻声道:“好。不要先生,不要夫子。找些……不一样的伴。能让她觉得,这世上除了我们,还有些别的东西……不那么可怕,甚至……有点意思。”
于是,两位特殊的“伴”被请入了陶府清幽的西跨院。
伴一:大儒田语
出身: 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皓首穷经之大儒。出身江南耕读世家,少时叛逆,曾游历天下,做过商队护卫,当过边军文书,甚至在南疆蛮族部落里生活过数年,通晓多种异族语言和风俗。四十岁后大彻大悟,归隐着书,其学问驳杂精深,尤擅格物(物理观察)、博物(自然万物)与异域风物考。性情豁达通透,不拘一格,视礼法如无物,视天地为课堂。陶焕看中的,正是他这份“离经叛道”的阅历与对鲜活世界的热爱。
外貌:身材高大,微胖,面色红润如醉酒。常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沾着不知名草屑的宽大葛布袍。头发花白,随意用根树枝绾着,几缕散发总是倔强地翘着。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充满了孩童般的好奇,看什么都带着探究的兴味。手里总盘着两个油光水滑的核桃,或是捏着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
田语说话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喜欢直来直去,毫无文绉绉的酸腐气,常夹杂着市井俚语或异族词汇。爱讲故事,尤其爱讲旅途中的奇闻异事、飞禽走兽、奇花异草,讲得绘声绘色,唾沫横飞。提问天马行空:“夭夭丫头,你说这蚂蚁搬家,是知道要下雨呢,还是雨追着蚂蚁跑?”“岭南有种果子,外壳像荔枝,剥开臭不可闻,可里头软糯香甜,你猜它叫啥?”
田语行动夸张,不讲章法,充满活力。说到兴起会拍大腿,会手舞足蹈地模仿动物或异族人。会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观察蚂蚁,会爬到假山上只为看清一朵花的构造。随身布包里总装着各种“破烂”:鸟的羽毛、奇特的树叶、半块化石、甚至晒干的昆虫。
田语真真是像个老顽童,总是笑眯眯的,眼神热切。面对夭夭的沉默,他毫不在意,自顾自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她只是暂时走神。发现夭夭目光在某处停留稍久,立刻像发现宝贝一样凑过去,滔滔不绝地讲解,不管她听没听进去。
最让陶焕夫妇欣慰的是,田语待陶夭夭从不厌烦。对于自己提出的问题,不强求回应,只用生动鲜活的世界“轰炸”她。把课堂搬到庭院、假山、甚至厨房后院。用最直观、最有趣的方式展示世界的奇妙,试图用他旺盛的生命力和好奇心,去点燃夭夭心中那微弱的火苗。
伴二:女子典范琴师无涯
无涯身世成谜。传闻曾是宫廷第一琴师,琴艺超凡入圣,冠绝天下。或因性情孤高清冷、不阿权贵,或因卷入宫廷秘事,最终飘然远引。足迹遍及名山大川,琴音能引百鸟和鸣,能使猛虎垂首,更有“清心涤魂”之誉。陶焕夫妇寻她,不仅慕其琴声之妙,更因其本身就如同一道孤绝清冷的月光,或许能与夭夭沉静的气质产生某种微妙的共鸣。
无涯,不似普通女子娇弱,她身形清瘦颀长,如空谷幽兰,风姿卓然。面容清丽绝俗,似不食人间烟火,肌肤细腻如瓷,透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眉如远山含黛,眉宇间笼罩着一抹化不开的轻愁,又似阅尽繁华后的空寂淡然。一双眸子深邃如寒潭古井,沉静时波澜不惊,抚琴时则蕴藏万千星河。常年穿着一尘不染的素色纱罗长裙,裙袂飘然,袖口与衣襟处绣着极其淡雅、几乎看不出的缠枝莲暗纹。十指纤纤如玉笋,指甲圆润透着健康的粉色,抚琴时动作优雅至极。
无涯极少说话,惜字如金。开口时声音清冽空灵,如冰箸敲玉,又如山涧清泉流淌,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感。对夭夭说话更是简洁至极,语调平稳无波:“听。” “可好?” “试试?” 她的世界,她的表达,几乎全在指尖流淌的琴弦之上。
无涯 一举一动都带着行云流水般的韵律感,优雅、克制,却又蕴含着一种内在的力量。抚琴时,腰背挺直如松,脖颈微垂的弧度优美如天鹅,整个人与琴仿佛融为一体,心神俱寂。调弦的动作精准而富有仪式感,带着对乐器的虔敬。除了抚琴,便是静坐、焚香、观云,或是在晨曦暮霭中独自漫步庭院,裙裾拂过青草,不染尘埃。周身散发着遗世独立的静谧气息。
无涯的神情总是淡淡的,如同笼罩着一层薄雾,带着一种难以接近的平静。只有在抚琴时,那平静的湖面下才仿佛投入石子,眼神会注入深邃复杂的情感——或如孤鸿掠影的寂寥,或如明月照大江的旷达,或含着对众生不易的悲悯。面对夭夭长久的沉默与疏离,她无丝毫焦躁或探究,眼神依旧平静,仿佛理解那份沉寂的重量。只在夭夭的目光偶然掠过琴弦、或在她琴音变换时呼吸有刹那凝滞时,她深邃的眼眸深处才会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了然。
无涯对夭夭的引导以琴为心桥,以静默为陪伴。不主动靠近,不强求回应,只在她目之所及、心之所感的范围内安静存在。她的琴音是她的语言:或如春风化雨般温柔浸润,试图抚平惊悸;或如高山流水般开阔清朗,引她望向远方;或如秋叶静美般安然陪伴,告诉她沉默亦是力量。她像一个无声的守望者,只在夭夭的世界边缘,用最纯净的天籁织就一张无形的网,温柔地、耐心地等待着,等待那颗冰封的心灵自己寻到一丝缝隙,被琴音吸引,主动迈出那微小却至关重要的一步。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沉静的力量,一种无声的宣告:即使世界曾给予黑暗,亦有清音可涤尘埃,静默亦可生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