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仓垣沉稳的声音响起:“阴凝草?”他深邃的目光看向孙仲景,“你要寻的,可是形如墨玉兰,生于极阴寒潭之畔或古墓幽穴深处,触手冰凉刺骨,叶脉隐有幽蓝光华流转之物?”
孙仲景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正是!壮士…你…你也识得此药?!莫非你也是…”他激动地看着仓垣的药篓。
“同道中人。”仓垣言简意赅,“在下仓垣,颍川李衡门下。此行,亦为此药。”他顿了顿,沉声道,“先生家中病人症状,与在下师父所患之症,颇有几分相似之处。此药,恐非仅救一人一家。”
孙仲景闻言,脸色骤变!他仔细打量着仓垣,看到对方眼中那份沉痛与急迫绝非作伪。“颍川…李圣手?!他老人家也…?!”孙仲景失声道,随即脸上血色尽褪,喃喃道,“难道…难道那手札中所载‘骨蚀之症’…竟是真的?已蔓延至颍川了?”他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惊骇和对未来的恐惧。
仓垣心中了然,这位孙家子弟,显然也知晓“青骨”之症的一些端倪。他沉声道:“尚未可知,但有备无患。阴凝草,据典籍记载,乃化解此症燥烈蚀骨之毒的关键君药,无可替代。寻常寒药,如玄冰草、寒水石,性虽寒凉,却失其‘凝’之精粹,无法锁住那蚀骨邪毒,更遑论中和其暴烈。”
孙仲景连连点头,深以为然:“仓兄所言极是!家传手札亦云:‘非至阴之凝,不足以克至阳之蚀’。附近山民也曾售卖一种形似阴凝草的‘石见穿’,颜色暗绿,生于阴湿石缝,性虽寒凉,但效力天差地别,且略有毒性,绝不可混淆替代!”
两人在这风雪沟壑中,因这味奇药和那隐而不宣的恐怖瘟神,瞬间拉近了距离。
仓垣看着孙仲景单薄的身板和空空如也的药箱,又望了望风雪弥漫的北邙山深处,沉声道:“北邙凶险,毒瘴泥沼遍布,更有猛兽盘踞。先生孤身一人,又失防身之物,恐难深入。若不嫌弃,可与我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孙仲景正为失去药物和向导发愁,闻言大喜过望:“如此甚好!多谢仓兄仗义援手!”他挣扎着站起来,对着仓垣深深一揖。
两人合力将昏迷的劫匪头子拖到一处避风的岩石后(生死由天),整理好行装。仓垣将骟马的缰绳递给孙仲景:“孙先生有伤,骑马缓行。我在前开路。” 然后把劫匪头子的柴刀放到背篓里,以备不时之需。
孙仲景感激地接过缰绳,看着仓垣高大的背影,心中稍安。他犹豫了一下,从怀中贴身内袋里摸出一块小小的、刻有“南阳仁心堂孙”字样的木牌,递给仓垣:“仓兄,此乃我家在宛城(南阳郡治)医馆的信物。若…若真有大疫降临,颍川但有驱策,可凭此物到宛城‘仁心堂’寻我孙氏一门,仲景必竭力襄助!”他眼中闪烁着医者的责任与忧惧。
仓垣郑重接过木牌,入手微沉。他将自己颍川许县“回春堂”(陈安坐诊的医馆)的地址也告知了孙仲景。“但愿此药能解燃眉之急,更愿…用不上这信物。”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沉重的期冀。
两人不再多言,一个骑马缓行跟随,一个手持一根临时削尖的硬木棍在前探路,踏着深雪,迎着更加猛烈的风雪,朝着那传说中阴气森森、如同巨大坟茔般的北邙山艰难进发。
朔风卷着雪沫,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着旷野。仓垣紧抿着唇,眉头锁成一道深壑。仓垣拉着那匹在薛家驿购得的黑骟马,此刻步履蹒跚,每一次抬蹄都显得异常沉重,口鼻间喷出的白气短促而无力,硕大的头颅深深垂下,仿佛随时会栽倒在深雪里。昨日离开驿站时的那点神骏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疲惫。草料粗糙且数量不足,加上这连日顶风冒雪的艰难跋涉,已然耗尽了这匹本就并非顶尖脚力的骟马最后一丝元气。
“仓兄…”孙仲景跟在后面,声音嘶哑,带着喘息。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额前几缕被雪水打湿的发丝紧贴着皮肤,更显憔悴。他同样步履维艰,靛青色的文士袍下摆早已被雪泥浸透,湿冷沉重地贴在腿上,每一次抬腿都像在拖着无形的铅块,耗尽所剩无几的力气。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冰冷的空气灌入,又化作白气被狂风瞬间撕碎。“这马…怕是撑不住了。”
仓垣拉了拉缰绳,黑骟马发出一声低沉痛苦的嘶鸣,前腿一软,几乎跪倒。他粗糙的大手抚过马颈湿冷的鬃毛,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肌肉的颤抖和骨骼的嶙峋。他深邃的眼眸扫过铅灰色的天空,风雪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天色却已肉眼可见地昏暗下来。时间,每一刻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师父痛苦的呻吟,师妹强忍的泪眼,鸦栖坳乡亲们日渐灰败的脸色…这些画面在焦灼的催促着他。然而,眼前这匹几乎力竭的牲口,还有身后摇摇欲坠的孙仲景,都成了无法忽视的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