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门之外
熊妖的尸体砸在山壁上的闷响还未散尽，青风镇的方向已传来更凄厉的哭喊。
云尘扶着苏晴往镇上跑，脚下的碎石被踩得咯吱作响。越靠近镇子，空气中的焦糊味越浓，混杂着血腥气，像一锅被熬坏的药汤，呛得人喉咙发紧。
镇子东头的几间草房已燃成了火团，火苗舔着焦黑的房梁，噼啪作响。几个幸存的村民蹲在路边，抱着烧焦的门板哭嚎——那下面压着他们的亲人。王掌柜趴在杂货铺的废墟里，半个身子被塌下来的横梁压住，手里还攥着半袋没被抢走的灵米，眼睛瞪得圆圆的，已经没了气息。
“张屠户家……也烧没了。”苏晴的声音发颤，指着不远处一片火海。那个总欺负人的恶少，此刻不知埋在哪个角落。
云尘的心像被浸在冰水里。他一直以为青风镇虽小，却能护着他和苏晴安稳度日，直到此刻才明白，在妖修的铁蹄下，所谓安稳不过是自欺欺人。
“跟我来。”王长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已收了剑光，月白道袍在火光中泛着冷光，“这里留不得。”
云尘回头时，正看见王长老伸手按在熊妖的尸体上，指尖溢出的淡青色灵气像潮水般涌入熊妖体内。不过片刻，那庞大的尸体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后缩成一团黑灰，被山风一吹就散了。
“长老……”云尘喉结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被王长老打断。
“妖修的尸身会滋生戾气，留着是祸害。”王长老收回手，目光扫过镇子的方向，眉头微蹙，“黑风寨敢在青云宗的地界屠镇，胆子不小。”
他的目光落在云尘身上，确切地说，是落在云尘胸前那半块玉佩上。刚才爆发的灰蒙光芒虽已褪去，但玉佩边缘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混沌气，像附在石头上的青苔，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你叫云尘？”王长老再次开口，语气比刚才温和了些。
“是。”云尘握紧了苏晴的手，掌心全是汗。
“五行灵根皆残？”
云尘一愣，不明白他怎么知道。镇上的人都知道他灵根差，却没人说得这么具体。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涩：“是，测过三次，都说……修不了仙。”
“未必。”王长老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胸前的玉佩，冰凉的触感刚落下，云尘就感觉到玉佩猛地发烫，像是要挣脱他的皮肤。王长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你身上有股特殊的气，或许……能走另一条路。”
“另一条路？”
“随我回青云宗。”王长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做我外门弟子，虽不能保证你能成仙，但至少能保住性命。”
云尘的心脏猛地一跳。
进青云宗？这是他从小听到大的词。镇上的孩子都盼着能被修仙宗门选中，哪怕只是当个杂役，也比在凡间苦熬强。可他……他是个连基础吐纳诀都练不成的残缺灵根。
“长老，我……”
“不必多言。”王长老摆了摆手，目光转向苏晴，“这丫头……”
“我不走！”苏晴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要留在镇上，我爹娘还等着我……”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云尘按住了肩膀。云尘知道，她爹娘去年就染病死了，她只是舍不得离开这里，舍不得离开他。
“长老，”云尘深吸一口气，膝盖微微弯曲，竟想跪下，“求您……也带上她吧。她很乖，不会给宗门添麻烦的，哪怕让她当个洒扫的杂役……”
王长老侧身避开他的跪拜，眉头皱得更紧：“青云宗收弟子有规矩，不是谁都能进的。”
“可她一个人在这里……”云尘急了，声音都在发抖，“刚才熊妖说了，他们是冲我来的，要是我走了，他们会不会……”
“黑风寨经此一役，短时间内不敢再来。”王长老打断他，“我会留下两道传讯符，若有妖修再来，捏碎符咒，青云宗的弟子会赶来支援。”
他说着，从袖中摸出两张黄色的符纸，递给苏晴。符纸上用朱砂画着复杂的纹路，边缘还泛着淡淡的灵光。
“捏碎这个，真的会有人来？”苏晴接过符纸，手指抖得厉害。
“青云宗还不至于骗一个凡童。”王长老的语气缓和了些，“你若想等他，就守着这镇子。三年后他若能筑基，便可下山来看你；若是不能……”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谁都明白。修仙界本就是逆天争命，残缺灵根能筑基的，万中无一。
云尘看着苏晴手里的传讯符，又看了看她额前那道还没褪尽的疤痕，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安排，可让她一个人留在这残破的镇子里，他怎么放心得下？
“云尘。”苏晴突然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却努力挤出一个笑脸，“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等你回来接我。”
“我一定回来。”云尘的声音哽咽了，他解下腰间的布包，里面是苏晴给他的麦饼和凝露花膏，“这个你留着，伤口记得按时涂。还有……别总去后山，那里不安全。”
“我知道。”苏晴接过布包，却从怀里掏出个更小的布片，塞进他手里，“这个你拿着。”
云尘摊开手，才发现是片带着暗红血迹的粗布，是上次他被狼妖打伤时，她帮他包扎伤口用的。布片被洗过，却还是留下了淡淡的血痕。
“带着它，就像我陪着你。”苏晴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
云尘握紧那片布，布料粗糙的边缘硌着掌心，却比任何珍宝都让他心安。他还想说些什么，王长老已抬手召来飞舟——那是一艘丈许长的青色小舟，船身刻满了流云纹路，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淡淡的灵光。
“该走了。”王长老踏上飞舟，回头看了他一眼。
云尘最后看了苏晴一眼，看了看这片被战火蹂躏的镇子，转身踏上飞舟。飞舟微微一晃，缓缓升空，离地面越来越远。
他趴在飞舟边缘，看着青风镇一点点变小，看着苏晴的身影缩成一个小黑点，直到再也看不见。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飞舟的木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舍不得？”王长老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玉瓶，“这是‘清灵丹’，能安神，你服下吧。”
云尘接过玉瓶，倒出一粒通体碧绿的丹药，塞进嘴里。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气流顺着喉咙滑下去，原本烦躁的心绪果然平静了些。
“长老，”他低声问，“青云宗……很远吗？”
“出了南域，再飞过三座山脉，才能到青云山。”王长老望着远处的云海，“寻常人走一辈子也走不到。”
云尘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云层，心里五味杂陈。他终于要踏入那个只在传说中听过的修仙世界了，可身边却少了最重要的人。
飞舟行驶了大约两个时辰，王长老忽然开口：“你胸前的玉佩，能让我看看吗？”
云尘下意识地捂住胸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解下了玉佩。
玉佩被递到王长老手里，灰扑扑的，断口处参差不齐，看起来确实像块不值钱的石头。可王长老的手指刚触到玉佩，眼神就变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玉佩内部藏着一股极微弱却异常纯粹的混沌气，像埋在地下的火种，只要遇到合适的机缘，就能燎原。
“这玉佩……是你爹娘留给你的？”王长老摩挲着玉佩的断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云尘点头，“我爹娘在我三岁时就没了，只留下这个。镇上的当铺看过，说就是块普通的石头，不值钱。”
“普通石头？”王长老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把玉佩还给了他，“未必。有些宝贝，藏得深，寻常人看不出。”
云尘接过玉佩，重新戴回脖子上，贴身藏好。他总觉得王长老的话意有所指，却又想不明白。这玉佩除了会发烫、会发光，到底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王长老没再追问，闭上眼睛，像是在打坐。可云尘没注意到，他垂在袖中的手指正飞快地掐着法诀，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青色灵气从指尖飞出，融入前方的云海中。
灵气飞过云海，穿过云层，最终落在千里之外的一座山峰上。山峰顶端云雾缭绕，隐约可见一座宏伟的宫殿，宫殿的匾额上写着三个金色大字——青云宗。
宫殿深处，一位身穿紫袍的老者正盘膝而坐。他面前的水镜突然泛起涟漪，王长老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师兄，找到一个能引动混沌气的残缺灵根者。”
紫袍老者猛地睁开眼睛，眸中精光一闪。他沉默片刻，声音低沉地传了回去：
“看好他，带回来。记住，路上……别出任何差错。”
飞舟仍在云海中穿行，云尘趴在窗边，看着下方连绵的山脉，心里想着苏晴，想着青风镇，想着那半块神秘的玉佩。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去，等待他的不仅是修仙大道，还有一场早已布好的棋局。
而他胸前的玉佩，在穿过一片厚厚的云层时，断口处忽然闪过一丝极淡的金光，快得像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