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作监第一工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呆呆地望着深水池中央那头浮在水面上的钢铁巨兽。煤烟、铁屑和汗水的味道依旧浓烈,但那震耳欲聋的喧嚣却消失了,只剩下池水中螺旋桨搅动时发出的、笨拙而执着的“哗哗”声。
这声音,像是一记记耳光,抽在所有工匠和官员的脸上,将他们数千年来“水火不容,铁石必沉”的常识,打得粉碎。
“哈哈哈哈!动了!它真的动了!我吕布,是天下的第一个‘龙骑士’!”
吕布的狂笑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他站在敞开的顶盖里,高大的身躯在火光下投射出魔神般的影子。他没有戴头盔,束发的金冠在水中映出扭曲的光影,脸上的兴奋与狂喜,比他在万军丛中斩将夺旗时还要强烈。
这感觉,太奇妙了。
他能感觉到脚下的钢铁身躯在微微震颤,那股源自核心的磅礴力量,通过复杂的齿轮和连杆,传递到身后的“铁叶”上,化作推动自己前行的动力。他不再需要双腿去夹紧马腹,也不需要缰绳去控制方向,只需要摆弄身前那几根粗大的铁杆,这头比巨象还要庞大的“坐骑”,便会乖乖听从他的号令。
他试着推动左边的铁杆,铁兽便笨拙地向左转弯。他再拉动右边的,铁兽又向右侧摆动。虽然迟钝,却充满了无可匹敌的力量感。
赤兔马是天下第一的宝马,能日行千里,渡水登山。但赤兔需要吃精料,会疲惫,会受伤。而脚下这头铁家伙,只要给它黑乎乎的“石头”和水,它就能不知疲倦地奔跑、咆哮。
更重要的是,赤兔马不会游泳,更不会喷出毁灭城墙的雷火。
“奉先!住手!”
李儒的厉喝声从岸边传来,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龟裂的痕迹。愤怒、震惊、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荒谬感,交织在一起。
这可是唯一一辆试验型号!是相国攻略江东最重要的棋子之一!就这么被这个莽夫当成了玩具,开进了水里!万一……万一出了什么差池,谁能担待得起?
将作大匠王斌已经瘫坐在了地上,面如死灰,嘴里喃喃自语:“完了……完了……神物蒙尘,我等万死莫辞……”
吕布听到了李儒的喊声,但他此刻哪里还管得了什么李儒王斌。他正沉浸在一种全新的、征服了陌生领域的巨大快感之中。他扭头冲着岸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像个炫耀新玩具的孩子。
“文优,你来看!义父这新坐骑,不但会跑,还会游泳!你看我给你表演一个龙王下水!”
说罢,他竟真的双手猛地向前一推操纵杆。
钢铁巨兽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车尾的螺旋桨猛然加速,搅起巨大的漩涡。整个车体向前一冲,竟一头扎进了水里,溅起冲天的水花。
“不要!”王斌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
岸上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仿佛那水池会吞噬一切。
水花落下,池面上一片翻腾的浑浊。
吕布的身影消失了。
李儒的心脏骤然一停。吕布若是淹死在这里,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他正要下令让人准备绳索施救,水面却“哗啦”一声,那巨大的钢铁头颅再次破水而出。
顶盖“砰”地一声被从里面推开,吕布的脑袋冒了出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吐出几口池水,不但没有丝毫惊慌,反而更加兴奋地大吼:“过瘾!太过瘾了!还能潜下去!”
他似乎还想再试一次,李儒终于忍无可忍,他运足了气,声音如同寒冬的北风,刮过整个工坊:“吕奉先!相国让你在军营练兵,你却在此处胡闹!毁坏神兵,贻误军机,你可知罪?!”
“罪?”吕布愣了一下,他那简单的脑回路终于从兴奋中分出了一丝,用来思考李儒的话。
他看了看安然无恙的铁兽,又看了看自己,挠了挠湿漉漉的后脑勺,一脸无辜:“没坏啊?这不好好的吗?还能游呢?我这是在帮王大人他们测试这铁王八的能耐,这叫……这叫以身试法!”
“噗——”
旁边一个年轻的工匠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又在王斌杀人般的目光下,硬生生把笑憋了回去,一张脸涨成了紫色。
李儒的额角青筋暴起。他发现,跟吕布讲道理,比让这铁疙瘩飞上天还难。
“你……立刻给本官上来!”李儒指着他,手指都在发抖。
“哦。”吕布有些意犹未尽地应了一声,开始手忙脚乱地操控铁兽向岸边驶来。
显然,他还没掌握靠岸的技巧。那钢铁巨兽歪歪扭扭,像一只找不到窝的巨鳖,一头撞在了池边的石阶上。
“轰”的一声闷响,坚硬的石阶被撞得四分五裂,碎石飞溅。
王斌的心也跟着碎了。他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吕布却浑然不觉,从坦克里一跃而出,高大的身躯落在岸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他走到李儒面前,盔甲上的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容:“文优,你看,我说没事吧?结实着呢!义父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李儒看着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又看了看被撞坏的池阶和那辆车头瘪了一小块的坦克,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和这个纯粹的武夫计较。
“相国要见你。”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义父要见我?”吕布的眼睛瞬间亮了,“是不是要夸奖我?我替他试出了这铁王八的深浅,义父定然会重重有赏!”
李儒已经不想再跟他说话了,只是冷冷地转身,向外走去。
相国府,书房。
陈默正听着李儒添油加醋的汇报,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他手里端着一碗刚刚炖好的冰糖雪梨,热气氤氲。
“……他自称‘龙骑士’,还说要表演‘龙王下水’,将唯一的试验神兵,一头扎进了池子里。将作监的池阶,被他撞毁了三丈有余,神兵车首,也略有凹陷。臣请相国降罪,以儆效尤!”李儒躬身,语气严厉。
陈默用勺子舀了一块雪梨,吹了吹,放进嘴里。甜糯的口感让他心情好了不少。
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吕布刚把坦克开出工棚,系统就给他同步直播了。看着那家伙像个二百斤的孩子一样开着坦克玩水,陈默差点没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嗯,知道了。”陈默放下碗,擦了擦嘴,“奉先呢?让他滚进来。”
吕布很快就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但头发还是半干的,一进门就单膝跪地,声如洪钟:“孩儿吕布,拜见义父!”
他偷偷抬眼看了一下陈默的脸色,发现义父面无表情,心里有点打鼓。难道文优那家伙,真的告了我的状?
“听说,你今天玩得很开心啊?”陈默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呃……”吕布脖子一缩,小声道,“孩儿……孩儿是为主公测试神兵性能……”
“还学会顶嘴了?”陈默眼睛一瞪。
吕布立刻把头埋了下去,不敢再吭声。
书房里一阵沉默,气氛有些压抑。李儒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等着相国降下雷霆之怒。
“起来吧。”陈默忽然开口。
吕布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陈默看着他那副既渴望被表扬又害怕被惩罚的滑稽模样,心里觉得好笑。他拿起桌上的舆图,扔到吕布面前。
“看看,这是哪儿?”
吕布捡起舆图,展开一看,目光立刻被东南角那片绿油油的区域吸引了。他虽然不通文墨,但基本的地图还是看得懂的。
“江东?”
“没错。”陈默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道,“朕准备,把这块地也拿回来。”
“打仗?!”吕布的眼睛瞬间迸射出炙热的光芒,刚刚那点忐忑和心虚,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大,差点撞翻了旁边的香炉。
“义父!打谁?是那个叫孙策的小子?孩儿听说了,他占了江东,还想娶……娶那两个美人儿!”吕布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孩儿请为先锋!定将那孙策小儿的脑袋,拧下来给义父当夜壶!”
看着他这副好战的模样,陈默笑了。这才是他熟悉的吕布。
“当先锋?”陈默故意拉长了语调,“你今天把朕的宝贝疙瘩都给撞了,还想当先锋?”
吕布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急道:“义父,那铁王八结实着呢!就掉了一块漆,不碍事的!孩儿保证,上了战场,开着它,定能把江东给踏平了!”
他往前凑了两步,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义父,那玩意儿比赤兔马好用多了!赤兔虽好,却不能下水,也不能喷火!这次打江东,是不是能开着那个铁王八,从大江上直接冲过去?”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对杀戮和新玩具的无限渴望。
李儒在一旁听得直摇头,这家伙的脑子里,除了打仗和开坦克,就没别的了。
陈默看着他,忽然问道:“奉先,你想不想,不只开一辆?”
吕布一愣:“义父的意思是?”
“朕要你,组建一支新的军队。”陈默站起身,走到吕布面前,肥硕的身躯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但说出的话,却让吕布的呼吸都停滞了。
“一支,完全由‘铁兽’组成的军队。朕封你为‘神策上将军’,这支军队,就叫‘神策军’。”
“朕不要你当先锋,朕要你,当一把最锋利的尖刀。在周瑜的水军还在长江上耀武扬威的时候,你率领你的钢铁军团,从他们意想不到的地方渡江,直插他们的心脏!”
“你,敢不敢接这个任务?”
吕布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
神策上将军?一支完全由“铁兽”组成的军队?从长江上冲过去?
这已经不是战争了,这是神话!而他,将成为神话的主角!
他的身体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微微颤抖,脸涨得通红,双目圆睁,仿佛要喷出火来。
“义父!”
他“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坚硬的地砖都发出一声闷响。
“孩儿……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