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依旧均匀地洒在铁桌上，丁义珍低垂着头，指尖搭在水杯边缘，一动不动。
监控画面里，他的呼吸频率比十分钟前略快了些，脚尖微不可察地前后轻晃，像是在等待什么。
孙连城坐在主控台前，目光扫过三块屏幕：一块是审讯室实时影像，
一块显示保险柜温控数据曲线，
第三块滚动着机场调度科的值班日志。
他没说话，只是将左手食指轻轻压在唇边，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技术员低声汇报：
“红外扫描刚完成一轮比对，‘0618’对应的时间节点上，
目标喉部肌肉确实有轻微应激反应，但数据库匹配度只有百分之六十二，不足以确认关联性。”
孙连城点了点头，视线仍没离开屏幕。
他知道，这种程度的波动，可能是巧合，
也可能是心理防御机制被触碰后的本能收缩。
可问题在于，他们没有时间去反复试探一个老练官僚的情绪裂痕。
就在这时，桌角那部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
来电显示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他起身，走到指挥室角落，接通电话，声音压得很低：“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妻子的声音，平稳而清晰：
“我看了你上次带回来的礼品登记簿，还有丁义珍近三年的家庭转账记录。
我发现一件事，他每次做重大决定前，都会给某个账户打一笔钱，金额不大，但从不中断。”
孙连城眉头微蹙：“哪个账户？”
“他前妻妹妹的卡。”她说，
“最早一笔是五年前，每月十八号准时汇款三千。
但从去年开始，有一笔额外支出出现在六月十二号，连续三年，都是两万八，备注写着‘修车费’。”
孙连城眼神一闪。
六月十二日。
不是生日，不是节日，也不是项目落成日。
“我去查了交通档案。”她继续说，
“六年前的这一天，他女儿在城西出车祸，抢救无效。
那天他正在京北开会，接到电话后中途离场，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二天才露面，脸色很差。”
孙连城沉默了一瞬。
一个父亲最不愿提起的日子，往往藏着他最深的秘密。
“你还记得你们问他的那个‘0618’吗？”妻子声音低了几分，
“那是他儿子出国的日子，但他根本没去送。银行流水显示，他在办公室处理了一笔紧急汇款，收款人正是这个妹妹。
那天，是他女儿去世六周年。”
她顿了顿：“我想，他对不起的人，从来都不是儿子。”
孙连城握紧了手机。
补偿心理，越是亏欠谁，越会把那个日期刻进生命里。
“试试‘0’。”她说，
“六月十二日，二零一八年。他可能改过系统格式，但习惯不会变。”
电话挂断后，指挥室恢复安静。
孙连城站在原地几秒，随即转身走回主控台，声音沉稳：
“调出所有审讯期间的微表情数据流，标记时间节点，零六一二一八。”
技术员抬头：“这不符合标准时间编码格式，系统可能无法识别。”
“手动输入。”孙连城盯着屏幕，
“把‘0’作为一个独立变量植入比对模型，重点分析目标在该数值出现瞬间的生理反馈。”
键盘敲击声响起，数据窗口快速切换。
几秒钟后，新参数被嵌入分析程序。
系统开始回溯审讯过程中丁义珍的面部肌群变化、眨眼频率、喉部肌肉张力等十余项指标。
孙连城盯着进度条缓慢推进。
忽然，技术员低声开口：“有异常匹配。”
画面定格在丁义珍第三次摇头的瞬间。
当系统标出“0”这一串数字时，其左耳后方的皮肤出现一次极短促的抽动，
持续时间不到零点三秒，幅度仅为正常神经颤动的一半。
但更关键的是，在此之前，他的瞳孔曾有一次短暂扩张，随后迅速收缩，与创伤记忆激活时的典型反应高度吻合。
“这不是巧合。”技术员喃喃道。
孙连城立即抓起对讲机：“通知现场特警组，准备二次密码验证。
新组合，零、六、一二、一八。重复一遍，格式为六位数，顺序不变。”
通讯频道里传来迟疑：
“报告，原密码系统要求四位或八位输入，六位组合可能会触发错误锁定……”
“执行命令。”孙连城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有些规则，是人定的；有些密码，是心写的。”
指令传下后，现场陷入短暂静默。
孙连城重新坐回位置，身体前倾，双肘撑在桌面，眼睛死死盯住技侦中心回传的画面。
保险柜正被安置在一个防磁操作台上，四周布满监测设备，两名技术人员戴着绝缘手套，正准备重新接入解码终端。
时间仿佛被拉长。
每一秒都像踩在刀刃上。
突然，技术员轻声提醒：“温控数据又有波动了。”
孙连城立刻看向右侧屏幕。
温度曲线原本平稳运行，此刻右下角夹层区域再次出现小幅升温，持续约二十秒后回落。幅度虽小，
但节奏规律，像是某种周期性信号在尝试唤醒内部机制。
“它在接收指令。”孙连城低声道，“或者，在准备自毁。”
“要不要切断周围电源？”
“不行。”他摇头，
“一旦断电，可能直接激活销毁程序。我们现在只能赌，新密码能比它的启动速度快。”
话音未落，对讲机传出清晰回应：“现场已准备完毕，新密码即将输入。”
整个指挥室陷入寂静。
只有仪器运转的低鸣和偶尔跳动的数据提示音。
孙连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叩，节奏稳定，如同倒计时。
“开始验证。”对讲机里传来操作员的声音。
屏幕上，终端界面亮起，光标闪烁。
一只手伸向键盘。
第一个数字落下：0。
第二个：6。
第三个：1。
第四个：2。
第五个：1。
第六个：8。
输入完成，回车键尚未按下。
所有人屏息。
孙连城盯着画面，喉结微微滑动了一下。
操作员的手指悬停在回车键上方，等待最终确认指令。
指挥室内，空气凝滞。
孙连城缓缓吐出两个字：
“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