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魏氏集团总部大厦冰冷的玻璃幕墙,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锐利的光斑。这座耸入云霄的建筑,是城市财富与权力的象征,内部是极简主义的现代风格,线条冷硬,空间开阔,无处不在彰显着效率、秩序和不容置疑的权威。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高级香氛混合的味道,如同这座商业帝国本身,表面光鲜,内里却透着一种无菌的冰冷。
专属电梯无声地滑行至顶层,“叮”的一声轻响,金属门缓缓打开。魏友泉率先迈出,他身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步伐迅疾而有力,带着一种长期身居高位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气场。苏晚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同样步履从容。
她今天选择了一身量身定制的浅灰色女士西装套裙,面料挺括,线条利落,既不失女性的柔美,又充满了干练的专业气息。妆容精致却不过分张扬,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手中拿着一款低调但质感上乘的公文包,整个人看起来不像是一位即将参加董事会的新婚太太,更像是一位准备充分的资深顾问或投资者。
然而,尽管他们并肩而行,两人之间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厚厚的墙壁。魏友泉全程目不斜视,没有任何交流的意图,更没有要为她介绍环境或稍作停留的意思。他的态度明确而冷酷:他将她带入了这个属于他的领地,但绝不会提供任何庇护,她必须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这是一种刻意的放任,甚至可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考验或羞辱——一只被扔进狮群的羚羊,能存活多久?
通往顶层会议室的走廊宽阔而寂静,地毯吸走了大部分脚步声,更添压抑。沿途遇到的身着职业装、步履匆匆的员工,无一不在见到魏友泉时立刻停下脚步,恭敬地躬身问候:“魏总早!” 但他们的目光,却难以控制地、或好奇或探究或隐含轻蔑地,聚焦在魏友泉身后那个美丽而陌生的女人身上。这就是那个取代了沈念卿、搅动魏氏风云的“新太太”?她看起来如此年轻,如此……不像属于这里。各种视线如同细密的针,试图刺破苏晚平静的外表。
苏晚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目光的重量和含义。但她只是微微抬着下巴,目光平视前方,脊背挺得笔直,将所有外部的压力和内里的紧绷,都内化为脸上那副无懈可击的、近乎淡漠的平静。她像一艘调整好风帆的船,准备驶入未知的惊涛骇浪。
在那扇厚重的、象征着集团最高决策权力的胡桃木双开会议室大门前,魏友泉的首席秘书,一位年纪约莫四十多岁、戴着金丝边眼镜、表情一丝不苟、名叫安娜的中年女性,早已等候在那里。她先是快步迎向魏友泉,语气精准而高效地汇报:“魏总,各位董事和副总经理已经全部到齐。” 然后,她才仿佛刚刚注意到苏晚的存在,将目光转向她,脸上露出一个程式化的、毫无温度的微笑,语气客气却疏离:
“魏太太,早上好。您的座位已经为您安排好了,请随我来。”
这声“魏太太”称呼,以及“安排好了”的说辞,听起来合乎礼仪,但语气中缺乏对一位重要股东应有的基本尊重,更像是在安排一位前来参观的“家属”,将其置于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这是一个微妙却清晰的下马威序幕。
魏友泉对此不置一词,甚至没有看苏晚一眼,只是对安娜微一点头,然后便伸手,率先推开了那扇沉重的会议室大门。
门开的瞬间,里面原本隐约的交谈声像是被利刃切断,骤然静止。巨大的、椭圆形的红木会议桌旁,坐满了魏氏集团的核心管理层与董事会成员。这些人平均年龄都在五十岁以上,男女皆有,个个衣着考究,气度沉稳,眼神锐利,身上散发着经过商场数十年浸淫所形成的、排外而强大的气场。当魏友泉走进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敬畏集中过去。然而,当跟在他身后、神态自若的苏晚出现在门口时,整个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所有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苏晚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好奇、怀疑,以及一种深层次的、对于外来者闯入其领地的本能敌意。她就像一颗突然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无声却汹涌的涟漪。
魏友泉仿佛对这一切浑然未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径自走向长桌尽头那个唯一空着的主位,沉稳落座,将手中的平板电脑放在桌上,动作自然流畅,仿佛苏晚的出现与否,与他毫无关系。他将她完全暴露在了这群商业猛兽的注视之下。
会议室的大门在苏晚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安娜秘书引导苏晚走向她的座位——果然,位于长桌的最末端,一个远离权力中心、几乎紧挨着门口的位置。这个座次的安排,本身就是一个强烈而无声的信号:你是个边缘人,是个旁观者,这里没有你发言的资格。
苏晚脸上没有任何不悦或尴尬的神情。她安然入座,将手中的公文包轻轻放在光洁的桌面上,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个皮革封面的笔记本和一支设计简约的钢笔,姿态从容得仿佛是来旁听一场学术报告的学生。她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座椅的角度,以便能更好地看到长桌另一端的主位以及正前方即将播放ppt的屏幕。这份镇定,让一些原本准备看笑话的人,心里微微有些讶异。
会议开始。魏友泉言简意赅地开场,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进入正题。各部门负责人开始按照议程顺序,汇报上一季度的经营状况。数据、图表、专业术语……会议室里弥漫着枯燥而严谨的商业气息。苏晚安静地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几句,目光专注,看不出喜怒。
轮到讨论一个重要议题——集团旗下专注于高端精密制造的子公司“瑞科科技”近两个季度利润持续下滑的问题。负责该业务的副总,是集团元老之一的陈副总,一位年纪接近六十、头发梳得油亮、身材微胖、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傲慢气息的男人。他是魏友泉父亲时代的老臣,在集团内部根基颇深,向来以“功臣”自居,对魏友泉有时也未必全然信服。
陈副总开始汇报。他声音洪亮,但言辞却显得有些含糊其辞。他花了大量篇幅描述外部市场环境如何严峻、国际原材料价格如何波动、行业政策如何不利,将瑞科科技业绩下滑的主要原因归咎于这些不可抗力因素,对于内部管理、技术迭代、成本控制等核心问题则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他的汇报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但却给人一种避重就轻、推卸责任的感觉。
魏友泉坐在主位上,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听着陈副总的陈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未表示赞同,也未提出质疑。他深邃的目光偶尔扫过全场,似乎在观察每个人的反应,但苏晚敏锐地感觉到,他那看似随意的目光,有那么一两次,极其短暂地掠过了坐在最末端的自己。他是在等待,或许,他也想看看,这个被他强行带入这个局面的“艺术家”妻子,在面对这种硬核的、充满数据和陷阱的商业讨论时,是会如坐针毡、暴露无知,还是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表现?
陈副总完成了他冗长的汇报,脸上带着一丝“已经尽力”的表情,准备坐下。
就在这时,一个清晰、平静,却足以让每个人听清的女声,在长桌的末端响起,打破了会议室里略显沉闷的气氛:
“陈副总,抱歉打断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聚焦到了声音的来源——苏晚身上。只见她微微抬起头,目光平和地看向长桌另一端的陈副总,手中转动着那支钢笔,语气依旧从容不迫:
“您刚才在汇报中提到,瑞科科技上半年的研发投入同比增加了15%,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但令我感到疑惑的是,在研发投入大幅增加的同时,财报显示,新产品的销售收入占总收入的比重,反而比去年同期下降了3个百分点。”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关键处:“我简单对比了瑞科科技过去三年的财务数据,发现一个比较异常的点:今年上半年的研发费用资本化率,相比过去两年的平均水平,异常高了大约百分之八。这部分增加的资本化投入,虽然短期内美化了的利润表,但却直接影响了当期利润的真实质量。我想请教一下,这部分异常增加的资本化投入,具体对应的是哪个有望在短期内实现商业化转化、并能带来显着收入的新研发项目?项目的具体名称和目前的进展阶段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