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一场低调的当代艺术慈善晚宴。苏晚作为被“保释”的艺术家,本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但魏友泉似乎有意让她“透透气”,在李铮的陪同下,她获准出席,但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且必须提前离场。
晚宴设在一位私人收藏家的临海别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苏晚穿着一身素雅的深蓝色长裙,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与几位相熟的艺术评论家寒暄。她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有好奇,有探究,也有毫不掩饰的轻蔑。她早已习惯,内心波澜不惊。
就在她准备按照要求提前离开时,一位侍者悄然走到她身边,低声道:“苏小姐,沈女士在露台等您,希望能与您单独聊几句。”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沈念卿?她竟然也来了旧金山?还要单独见面?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看了一眼李铮,李铮微微颔首,示意这是魏友泉知晓并同意的安排。看来,这是一场无法回避的会面。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裙摆,跟着侍者走向面向大海的僻静露台。晚风带着咸湿的海水气息,吹拂着纱帘。沈念卿背对着她,凭栏而立,穿着一身月白色刺绣旗袍,身姿挺拔优雅,在月光下宛如一幅清冷的古画。
听到脚步声,沈念卿缓缓转过身。没有预想中的怒容满面或盛气凌人,她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疲惫的平静。灯光下,苏晚才真切地注意到,这位年仅二十五岁的魏太太,眉眼间竟已有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静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
“苏小姐。”沈念卿开口,声音清冽,没有太多情绪起伏。
“魏太太。”苏晚微微颔首,姿态放得很低,内心却高度警惕。
沈念卿没有绕圈子,目光平静地直视着苏晚,仿佛能穿透她精心维持的平静表象:“苏小姐是聪明人,我们就不必说那些虚与委蛇的客套话了。”
苏晚沉默,等待她的下文。
“我这次来,不是以魏太太的身份来兴师问罪。”沈念卿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只是想提醒你,有些游戏,玩过头了,会引火烧身。”
她向前走了半步,距离拉近,声音压低,仅容两人听见:“卢卡·科斯塔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郭铭昌又是什么背景,你也心知肚明。与虎谋皮,你觉得最后被吞噬的会是谁?”
苏晚心中巨震,脸上却努力维持镇定:“我不明白魏太太在说什么。”
沈念卿轻轻扯了下嘴角,那算不上是笑:“苏晚,你那些小动作,真以为能瞒天过海吗?威尼斯的事情,你真当没人记得?”
“威尼斯”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苏晚记忆深处那个布满灰尘和恐惧的盒子。五年前,那个混乱、屈辱的夏天……她脸色微微发白,指尖冰凉。
沈念卿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眼神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怜悯,但很快被冷硬取代:“我不管你和卢卡·科斯塔之间有什么旧账,也不关心你用什么手段搭上了郭铭昌。但我警告你,不要把魏家拖进你们的泥潭里。魏家的根基,不是你能撼动的,更不是那些亡命之徒可以觊觎的。”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字字如刀:“你利用舆论,塑造悲情形象,博取同情,甚至……试图影响友泉。这些,我都可以暂时容忍,毕竟,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冰,“但如果你胆敢把那些见不得光的人和事,牵扯到魏家的核心利益,或者……伤害到我的儿子祈安……”
沈念卿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双清澈杏眼中骤然迸发出的寒意,让苏晚感到一股实质性的杀意。这不是威胁,而是陈述。一种基于绝对实力和底线的、冰冷的陈述。
“我累了,苏晚。”沈念卿忽然话锋一转,语气中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她移开目光,望向远处漆黑的海面,“这种争来斗去的日子,我早就腻了。我二十二岁嫁入魏家,到现在不过三年。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滔天权势,只是一个安稳的家,看着祈安平安长大。”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属于“魏太太”这个身份的脆弱:“可这个世界,从来不由人选择。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上,有些责任,我就必须担起来。所以,不要逼我。我的底线,比你想象的要高,但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这番话,完全出乎苏晚的预料。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恶毒诅咒,只有清晰的警告和……一种近乎坦诚的疲惫与无奈。苏晚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的女人,内里或许也只是一个被家族、责任和婚姻捆绑住的、疲惫的年轻女子。她比自己,其实也大不了几岁。
但正是这种反差,让苏晚更加心惊。一个懂得收敛锋芒、直指核心、并且清晰划出底线的人,远比一个情绪化的对手更可怕。
“魏太太的教诲,我记住了。”苏晚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复杂情绪,低声回应。她知道,此刻任何辩解或对抗都是愚蠢的。
沈念卿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洞悉了她所有的伪装和算计。她最后说了一句:“你好自为之。记住,玩火者,必自焚。”
说完,她不再看苏晚,转身,优雅地离开了露台,旗袍的下摆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消失在灯火通明的大厅方向。
苏晚独自站在露台上,海风吹得她浑身发冷。沈念卿的警告言犹在耳,没有激烈的冲突,却比任何狂风暴雨都更让她感到窒息。她清晰地意识到,沈念卿手中掌握着足以毁灭她的牌(威尼斯往事),而她之所以没有立刻打出,并非仁慈,只是时机未到,或者,她还在权衡某种更重要的东西。
这一次交锋,她看似没有损失,实则输得一败涂地。她的底牌被对方窥见,而对方的底牌,她依然摸不清。沈念卿的“累”和“底线”,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自信和……最后的通牒。
苏晚握紧了栏杆,指甲深深掐进木质纹理中。玩火者必自焚?可她早已身处炼狱,除了继续在火焰中前行,还能有什么选择?沈念卿的警告,没有让她退缩,反而激起了她骨子里更强烈的反抗意志。这场战争,没有退路,只有你死我活。而她,必须更快地找到能一击制胜的武器。露台下的黑暗大海,仿佛预示着她前方更加凶险未卜的航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