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的暴雨，像是天空的闸门被谁一脚踹开，泄洪般砸下来，雨点密集得连成了白茫茫的一片，粗暴地抽打着城市每一寸裸露的皮肤。苏晚狼狈地缩在“蓝屿”咖啡馆狭小的门檐下，身上的薄纱连衣裙被斜扫进来的雨丝打湿了大半，黏腻地贴在手臂和小腿上，带来一阵阵阴冷的潮气。她烦躁地甩了甩湿漉漉的刘海，第无数次低头去看手机屏幕——该死的网约车，在暴雨地图上显示着刺眼的红色拥堵，预计到达时间正以令人绝望的速度不断延长。
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母上大人”四个字。苏晚心里咯噔一下，认命地接起。
“晚晚啊，到了没？人家张阿姨介绍的这位可是海归精英，年薪百万起步的！你可得好好把握，别像上次那样……”母亲连珠炮似的叮嘱穿透嘈杂的雨声，精准地钻进苏晚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妈！”苏晚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带着雨天的湿气和连日加班积攒的疲惫，“我淋成落汤鸡了！车堵在路上根本动不了！还有，我说了八百遍，我现在真不想……”
“不想什么不想！你都二十五了！女人最好的年纪就那么几年……”母亲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焦虑，“人家条件那么好，能看上你是你福气！我告诉你，这次你再敢放人家鸽子，下个月生活费一分没有！你自己看着办！”
“啪”的一声，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冰冷的忙音混合着震耳欲聋的雨声，砸得苏晚眼前发黑。一股混合着委屈、愤怒和深深无力的邪火“腾”地一下从心底窜起，瞬间燎原。她用力攥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口剧烈起伏着。又是这样！永远是这样！她的工作，她的生活，她的感受，在母亲那套“女人就该趁早嫁个好人家”的理论面前，统统不值一提！年薪百万了不起吗？海归精英了不起吗？
她猛地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视线被雨水和怒气模糊得有些氤氲。就在这时，一辆线条冷硬、车身锃亮的黑色宾利慕尚如同劈开雨幕的利刃，无声无息地滑到咖啡馆门口，稳稳停下。后车门打开，一条包裹在熨帖得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裤里的长腿率先迈出，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随即，一个高大的身影完全从车里钻了出来。
昂贵的定制西装完美地贴合着他宽肩窄腰的身形，在咖啡馆透出的暖黄灯光下，布料流淌着低调而奢华的光泽。他微微侧身，对车内的人低声交代了一句，声音低沉，穿透雨幕却听不真切。司机恭敬地点头，车子无声地驶离。
男人转过身，径直朝咖啡馆的门口走来。他撑着一把纯黑色的长柄伞，步伐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久居人上、掌控一切的从容。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勾勒出冷硬的弧度。深邃的眼窝下，眼神锐利如鹰隼，不经意地扫过周遭，带着一种审视的疏离感。他整个人就像一块刚从冰海里打捞上来的黑曜石，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和冷冽的贵气。
苏晚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就是这种眼神！就是这种高高在上、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和她妈口中那些所谓的“精英”简直如出一辙！巨大的压力、相亲的屈辱、淋雨的狼狈……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爆炸般汇集。她甚至没看清男人的脸，只看到那身价值不菲的行头和拒人千里的气场。
就是他！那个年薪百万了不起的“海归精英”！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淹没了理智。苏晚猛地从狭小的门檐下跨出一步，完全暴露在瓢泼大雨中，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单薄的衣裙，却浇不灭她心头的火焰。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兽，死死地瞪着那个正收起伞、准备推门的男人。
“喂！你就是张阿姨介绍的那个年薪百万？”苏晚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尖锐，“告诉你！我不稀罕！”
男人推门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那张英俊得极具侵略性的面孔彻底暴露在苏晚眼前。眉骨很高，鼻梁挺直，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线。他微微垂眼，目光落在苏晚被雨水冲刷得苍白而愤怒的脸上，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看到什么有趣事物的兴味。
他还没开口，苏晚就被那眼神里的冷漠彻底点燃了。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彻底无视的小丑。怒火烧干了最后一丝顾忌，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扬起手中那杯早已被她体温捂得半温的、只喝了一小半的拿铁咖啡——
深褐色的液体裹挟着白色的奶泡，像一道愤怒的箭矢，直直泼向男人那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纯白色的高级定制衬衫！
“年薪百万就了不起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周围避雨的路人倒抽一口凉气，惊恐地捂住了嘴。
就在那杯咖啡即将泼溅到那片纯白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手腕上戴着价值不菲的铂金腕表的大手，以一种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抬起，精准无比地格挡在了苏晚的手腕前！
“啪！”
一声脆响。苏晚的手腕被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牢牢钳住，如同被冰冷的铁箍锁死。滚烫的咖啡杯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哐当”一声砸在旁边的金属垃圾桶上，碎裂开来。温热的咖啡液四溅，大部分洒在了湿漉漉的地面，但仍有几滴顽强的褐色液体，如同挑衅的勋章，精准地溅落在了男人纯白衬衫的袖口和前襟上，晕开一小片刺眼的污渍。
手腕处传来的剧痛让苏晚闷哼一声，瞬间从怒火中烧的状态惊醒。她愕然地抬头，对上了男人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双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她惊惶失措的脸。眸色极深，像无星无月的寒夜，里面翻涌的不再仅仅是审视，而是淬了冰的愠怒，还有一丝……被蝼蚁冒犯后、猛兽被惊醒的、令人胆寒的危险光芒。他的气息冰冷而强势，带着一种迫人的压力，将她完全笼罩。
男人垂眸，目光慢条斯理地扫过自己衬衫上那几点碍眼的污渍，再缓缓移到苏晚因为疼痛和惊惧而微微发白、还在滴着雨水的脸上。他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没有丝毫温度，冰冷得如同刀锋刮过骨头。
“相亲？”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却字字如冰锥，清晰地砸在苏晚耳膜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就凭你？”
钳着她手腕的力量骤然加重，苏晚痛得几乎要叫出声，感觉骨头都要被捏碎了。他微微倾身，那张过分英俊也过分冷酷的脸庞逼近，温热的呼吸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拂过她冰冷的耳廓，说出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省省吧。你，连我身上这件衬衫的干洗费，都赔不起。”
每一个字都像耳光，狠狠抽在苏晚脸上。巨大的羞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愤怒，只剩下灭顶的难堪和恐惧。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多么可怕的错误！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那种绝对的、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掌控感和压迫感，根本不是什么“年薪百万”能形容的！他像一座巍峨的冰山，而她，不过是冰山脚下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刚刚不自量力地撞了上去。
手腕上的力道猛地一松。苏晚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玻璃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浑身湿透，头发狼狈地贴在脸上，手腕火辣辣地疼，心口更像是被巨石堵住，喘不过气。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仿佛掸去什么微不足道的灰尘般，随意地拂了拂衬衫袖口上那几点碍眼的褐色，然后，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于施舍，推开咖啡馆厚重的玻璃门，从容不迫地走了进去。
暖黄色的灯光和咖啡的醇香瞬间将他包裹，隔绝了门外的凄风冷雨，也隔绝了苏晚呆滞的目光。门缓缓合上，将他挺拔冷硬的背影彻底吞没。玻璃门上，只留下苏晚自己湿漉漉、苍白而狼狈的倒影，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笑话。
手腕处的剧痛和男人最后那句话，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心上。
“你连我身上这件衬衫的干洗费，都赔不起。”
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子，刺骨的寒意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她慢慢蹲下身，捡起地上碎裂的咖啡杯残片，锋利的边缘刺痛了指腹。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模糊了眼前被雨水冲刷得一片狼藉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