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了“元域资本”看似铺满黄金的捷径,苏晚的心反而更加沉静。她像一名卸下了不必要负重的旅人,目光清晰地投向自己选择的、或许布满荆棘但方向明确的前路。那份来自独立基金会的支持,如同荒野中的一处干净水源和坚固营地,让她得以暂时休整,积蓄力量,为《存在之镜》这场硬仗做准备。
柏林那个前卫艺术空间的档期定在半年后。时间不算宽裕,尤其对于《存在之镜》这种涉及多种媒介、技术复杂的大型项目。苏晚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了进去。她在巴黎的工作室已经无法满足需求,便在柏林艺术空间附近短期租用了一个更大的仓库式空间作为临时基地。陈哲尽力调整工作,大部分时间留在巴黎照顾念安,只在周末带着孩子飞往柏林团聚。
这段分离的日子,反而让他们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新的模式。距离过滤掉了日常的琐碎摩擦,每次重逢都带着小别胜新婚的喜悦和珍惜。视频通话时,他们更多地分享彼此工作中的进展和思考,陈哲会就合同和法律问题给她建议,苏晚则会兴奋地展示新的实验成果。他们不再是单纯的保护与被保护,更像是各自在平行轨道上运行、却又彼此遥相呼应、提供引力的双星。
《存在之镜》的创作过程,如同在未知海域中航行。苏晚既是船长,也是水手,更是勘探者。她与程序员合作编写生成艺术的代码,与材料工程师研究新型复合介质的特性,与哲学家朋友探讨“存在”的本体论意义……她疯狂地吸收着各种知识,将它们碾碎、消化,再融入自己的艺术直觉中。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力,她常常陷入技术瓶颈或理念的困顿,但每一次突破带来的智力快感和创造愉悦,都让她觉得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就在她沉浸于创作的深水区时,那艘名为“商业”的小艇,再次悄无声息地靠近。
这一次,找上门来的是一家以制作精良、富有艺术感的纪录片而闻名的独立制片公司——“棱镜影像”(再次强调,与之前机构无关)。他们希望为苏晚拍摄一部纪录长片,聚焦她创作《存在之镜》的全过程,探讨当代艺术家在技术、哲学与市场多重压力下的生存状态和创作抉择。
制片人是一位气质沉静的中年女性,她在拜访苏晚位于柏林的临时工作室时,被那里混乱与生机并存的创作现场深深震撼。
“苏小姐,我们不想拍一部歌功颂德的宣传片,”制片人诚恳地说,“我们想记录的,是真实的挣扎、失败、困惑,以及那些灵光乍现的瞬间。我们相信,您和《存在之镜》的故事,本身就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它关乎创造,更关乎一个女性艺术家在当代如何寻找并坚持自我。”
这个提议打动了苏晚。记录创作过程,本身也是对创作的一种反思和梳理。而且,“棱镜影像”在业内的口碑很好,作品以深度和人文关怀着称。与他们的合作,似乎与她正在构建的、注重内核和真实性的个人Ip方向不谋而合。
她与陈哲以及基金会负责人商议后,谨慎地同意了。合作条款明确规定,制片方拥有最终剪辑权,但苏晚拥有内容审核权和艺术指导权,确保影片的基调符合她的意愿。
纪录片的拍摄团队开始不定期地进驻她的工作室。起初,面对镜头苏晚还有些不适,但很快,她就沉浸到创作中,几乎忘记了摄像机的存在。镜头记录下了她面对一团乱码时的暴躁,记录下了她与技术人员激烈争论后的疲惫,也记录下了她在深夜独自对着初具雏形的装置作品时,眼中闪烁的、近乎痴迷的光芒。
这部尚未完成的纪录片,像一扇悄然打开的窗,让外界得以窥见艺术创作幕后的真实与艰辛。一些拍摄花絮和访谈片段被精心剪辑后,通过“棱镜影像”和苏晚逐渐运营起来的个人社交账号(由陈哲帮忙打理)释放出去,意外地引发了强烈的共鸣。人们看到了一个褪去成功光环、在探索路上跌跌撞撞却始终坚定的艺术家形象,这与她以往被媒体塑造的“天才女性”、“文化杂交者”等标签形成了有趣的补充,让她的人格形象变得更加丰满、可信,也更具亲和力。
这种“真实感”,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Ip资产。
与此同时,“北欧视界”合作的限量家居系列正式上市。由于前期口碑发酵和苏晚个人影响力的提升,系列产品在发售后迅速售罄,尤其是在注重生活美学的年轻消费群体中引起了抢购热潮。这不仅仅是商业上的成功,更意味着苏晚的艺术美学成功地进行了了一次“软着陆”,渗透到了更广泛的大众文化层面。
苏晚没有急于趁热打铁推出更多衍生品。她与陈哲商量后,决定采取“少而精”的策略。他们注册了一个简单的个人品牌“Su’s Atlas”(苏的图谱),暂不进行大规模商业化运作,只作为一个授权合作和品质把控的标识。他们像守护幼苗一样,谨慎地筛选着后续的合作邀约,拒绝了数个快消品和大众服饰品牌的贴牌提议,反而接受了一个小众高端香氛品牌的邀请,合作开发一款以《生根》系列为灵感、带有泥土和植物根茎气息的限定香氛。这个选择,再次强化了她艺术Ip的独特性和格调。
魏友泉那边,在第一次投资意向被拒后,便再无直接动作。但他的影响依旧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苏晚后来得知,那家支持《存在之镜》的独立基金会,其匿名主要捐赠人之一,与魏氏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消息让她沉默了很久,但最终也只能释然。在这个资本无处不在的时代,想要完全避开某些力量的触角,几乎是不可能的。重要的是,她守住了自主决策的核心,没有让那力量左右她的航向。
亚历克斯·陈似乎也渐渐接受了苏晚选择的道路。他不再试图说服她回归所谓的“主流”,偶尔会发来一些他看到的、可能与《存在之镜》相关的技术论文或艺术资讯,保持着一种专业上的、略带距离的关注。
站在柏林仓库工作室的中央,周围是即将完成的、庞大而复杂的《存在之镜》主体装置,苏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与平静。
她的艺术灯塔,正以自己的节奏和光芒,逐渐照亮一片属于自己的海域。而这光芒,也开始吸引那些真正认同其价值的船只——无论是合作的品牌,还是记录的镜头,或是那些被她作品打动的、遥远的观众。
她的产业化,不是盲目扩张的藤蔓,而是如同大树的根系,从艺术创作的深层土壤中汲取养分,然后自然地、有机地向四周伸展,触探不同的领域,稳固她作为艺术家的存在,同时也反哺着主干的生长。
灯塔已立,根系深植。
前方的海雾依然浓重,但苏晚知道,她已具备了穿越任何风浪的底气与航技。最终的彼岸或许依然遥远,但航程本身,已然充满了创造的荣光与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