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张仙凤就扯着嗓子喊宋茜，那动静比鸡叫还响：“宋茜！快起来！别跟懒虫似的窝床上！今天要去镇上给秀英凑嫁妆，你赶紧把灶房收拾了，再煮几个鸡蛋，俺跟小伟路上吃！”
宋茜揉着惺忪的眼，从硬板床上爬起来昨晚洗了一院子衣服，又收拾到半夜，没睡够三个时辰，浑身骨头都酸。可她不敢耽搁，抓过搭在椅背上的旧外套套上，就往灶房冲。
先把锅里的水烧上，又蹲在地上擦灶台，昨晚炖鸡汤的油星子粘在上面，得用草木灰反复蹭才能擦掉。刚擦干净，就听见张仙凤又喊：“宋茜！鸡蛋煮没煮？俺跟小伟要走了，别磨磨蹭蹭的！”
“快了娘！水刚开，马上煮！”宋茜应着，赶紧从碗柜里拿出四个鸡蛋，张仙凤说要跟陈小伟路上吃，没提给她留一个，更没提公爹。她把鸡蛋放进锅里，又给公爹盛了碗昨晚剩下的小米粥，端到公爹屋里：“爹，您先喝点粥垫垫，俺一会儿煮了鸡蛋，给您留一个。”
公爹接过粥，叹了口气：“丫头，你也别太累了，一会儿跟他们去镇上，要是有啥想要的，也跟小伟说说。”
宋茜笑了笑，没说话，她知道，说了也白说，陈小伟眼里只有张仙凤和秀英的嫁妆，哪会管自己想要啥。
刚把鸡蛋捞出来，装在布兜里，张仙凤就扶着陈小伟的胳膊出来了，秀艳也蹦蹦跳跳跟在后面，吵着要去镇上买糖。“宋茜！鸡蛋呢？赶紧拿来！”张仙凤伸手要布兜，又上下打量宋茜，“你咋穿这破衣裳？去镇上别给俺们家丢人！赶紧把俺那件旧蓝布褂穿上，虽说是旧的，也比你这件强！”
宋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袖口都磨破了，洗得发白，可这是她唯一第一件能穿的外套。她没敢反驳，赶紧回屋，把张仙凤那件又肥又大的旧蓝布褂穿上，褂子长到膝盖，袖子挽了好几圈才露出手。
“这还差不多。”张仙凤满意地点点头，又从怀里掏出借到的布票和陈小伟预支的工钱，塞进陈小伟手里，“小伟，钱和布票你收好了，别弄丢了。到了镇上，先去布店扯布，要最鲜亮的花布，给秀英做结婚的新衣裳；再去粮店买两斤棉花，要最好的，别买掺了杂质的；最后去杂货店买香皂、梳子，再给秀艳买两斤水果糖，给俺买斤山楂，俺想吃酸的。”
“娘，俺记着了！”陈小伟应着，又对宋茜说，“你跟在后面，别乱跑，到了布店，帮着挑挑布，挑俺娘喜欢的颜色。”
“哎。”宋茜应着，跟在他们身后，往镇上走。从村里到镇上，要走一个多时辰的路，张仙凤怀了孕，走得慢，陈小伟扶着她，时不时停下来歇会儿，秀艳也走一会儿就喊累，要陈小伟抱。宋茜跟在后面，手里还拎着个空布兜，准备装买的东西，走得脚都快麻了，没人问她累不累，没人让她歇会儿。
好不容易到了镇上，张仙凤先让陈小伟找了个树荫下的石头，坐下来歇着，让宋茜去旁边的茶水摊买碗水。宋茜赶紧跑过去，买了三碗水，递给他仨，自己没敢买，她知道，张仙凤肯定舍不得多花那几分钱。
歇了一会儿，就往布店走。到了布店，张仙凤眼睛都亮了，凑到柜台前，指着最鲜亮的红底黄花布：“小伟！就这个！这个颜色好看，秀英结婚穿，肯定喜庆！扯八尺，做两件新衣裳！”
“娘，八尺够了吗？要不要多扯点，给您也做件新衣裳？”陈小伟问。
“不用不用，俺有你给俺买的花布了，先紧着秀英！”张仙凤摆摆手，又让宋茜过来，“宋茜，你看看，这布好看不？秀英穿肯定好看吧？”
宋茜凑过去，点了点头：“好看，娘，秀英穿肯定喜庆。”
“那是！”张仙凤得意得很，看着伙计把布扯好，叠整齐，放进布兜，又让陈小伟去买棉花。到了粮店，张仙凤非要买最好的棉花，一斤比普通的贵两分钱，陈小伟没犹豫，直接买了两斤。宋茜站在旁边，看着那雪白的棉花，心里有点羡慕，自己冬天盖的被子，棉花都板结了，盖着又薄又冷，要是能有一斤新棉花，冬天就能暖和点了。
买完棉花，又去杂货店。张仙凤挑了块香皂，一把桃木梳，都是最好的，又让伙计称了两斤水果糖，给秀艳装在兜里，秀艳立马剥开一颗，放进嘴里，笑得合不拢嘴。最后，张仙凤又让买了一斤山楂，装在布兜里，揣在自己怀里。
从头到尾，陈小伟买了布、棉花、香皂、梳子、糖、山楂，花了不少钱，没提给宋茜买一样东西，甚至没问她要不要买块糖尝尝。宋茜跟在后面，手里拎着越来越沉的布兜，心里凉丝丝的，同样是陈家的媳妇，秀英还没结婚，就有新布、新棉花、新香皂，自己嫁过来这么久，啥都没有，连块糖都没捞着。
买完东西，已经快中午了，张仙凤让陈小伟找个饭馆，吃碗面条。到了饭馆，张仙凤点了三碗肉丝面，给陈小伟、秀艳和自己，没给宋茜点。“娘，不给宋茜点一碗吗？她也走了一路，饿了吧？”陈小伟问了一句，语气里没多少真心。
“她饿啥？”张仙凤瞥了宋茜一眼，“她一个女人家，扛饿！等回去了，吃点窝头就行，不用在这儿浪费钱！这钱得留着给秀英办婚事，不能乱花！”
宋茜站在旁边，脸有点红，心里又委屈又难受，可她没敢说啥，只能小声说：“俺不饿，娘，你们吃吧，俺等你们吃完，一起回去。”
陈小伟没再说话，端起面条就吃。秀艳吃得满脸都是酱汁，张仙凤一边给她擦嘴，一边给她夹肉丝，嘴里念叨：“慢点吃，别噎着，不够娘再给你点一碗。”
宋茜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吃面条，肚子饿得“咕咕”叫，只能咽了咽口水，把目光移开。她想着，要是自己能有碗热乎的面条吃，就好了，哪怕没有肉丝，清汤面也行。
等他们吃完面条，又歇了会儿，才往村里走。回去的路上，张仙凤怀里揣着山楂，时不时拿一个放进嘴里，酸甜的滋味让她满脸笑意。秀艳也时不时从兜里掏出糖，剥开吃，嘴里哼着小曲。宋茜拎着沉布兜，跟在后面，脚疼得厉害，肚子饿得发慌，心里的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她不敢掉下来，要是掉了眼泪，张仙凤肯定又要骂她矫情。
好不容易回到村里，已经快傍晚了。陈小伟把买的东西递给宋茜，让她拿回屋收拾，自己扶着张仙凤，往屋里走，秀艳也蹦蹦跳跳跟在后面，吵着要吃糖。宋茜拎着沉布兜，慢慢往屋里走，刚到门口，就看见公爹站在院子里，等着他们回来。
“丫头，回来了？累坏了吧？快把东西放下，歇会儿。”公爹赶紧过来，想帮她拎布兜。
“爹，俺没事，不累。”宋茜笑了笑，把布兜放下，又从兜里掏出一个早上留的鸡蛋，递给公爹，“爹，这是早上给您留的鸡蛋，您赶紧吃了，补补身体。”
公爹接过鸡蛋，看着宋茜满头大汗，衣服都湿透了，眼眶有点红：“丫头，委屈你了，他们没给你买碗饭吃？”
宋茜愣了愣，没想到公爹看出来了，她赶紧摇摇头：“俺吃了，爹，在饭馆吃了窝头，不饿。”
公爹没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拿着鸡蛋，回屋了。
宋茜把买的布、棉花、香皂、梳子都拿出来，放在张仙凤的屋里，又把山楂放在张仙凤的床头柜上，把秀艳的糖放在她的枕头边。刚收拾完，张仙凤就喊她：“宋茜！赶紧去灶房做饭！俺饿了，要吃鸡蛋羹，还要喝小米粥！”
“哎，俺这就去。”宋茜应着，转身往灶房走。她累得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脚疼得厉害，肚子饿得发慌，可还是得去做饭，张仙凤怀了孕，不能饿着，陈小伟和秀艳也饿了，没人会帮她，只能靠自己。
在灶房里，宋茜一边烧火，一边熬小米粥，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柴火上，没发出一点声音。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受多少委屈，才能过上好日子；不知道，陈小伟和张仙凤，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对自己好一点。
可她也没辙，只能擦了擦眼泪，继续做饭。粥熬好了，又蒸了鸡蛋羹，端到张仙凤屋里。张仙凤和陈小伟、秀艳坐在桌子旁，开始吃饭，宋茜坐在最边上，拿起一个凉窝头，慢慢啃着。
窝头又干又硬，咽得她嗓子疼，可她还是慢慢啃着，不管咋说，能填肚子就行，日子还得过，她不能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