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墨色的夜幕仍沉沉压在吴王府的檐角上,只有东方天际泛着一丝极淡的鱼肚白。
朱槿此刻已悄然起身,借着窗户透进的微光换上深灰色的粗布战袍,战袍上缝着靛蓝色的护心镜,领口和袖口绣着简化的火焰纹,那是朱元璋麾下吴军的标识。
他转身从墙角拿起一杆银枪,这是朱槿让兵仗局专门为他打造的专属武器。
枪身由寒铁混合精银锻造,采用了兵仗局最新研制的淬火工艺,将枪身反复淬炼,使其坚硬程度超乎寻常,寻常的刀剑砍在上面,只能溅起一溜火星,却难以留下丝毫伤痕。
长约七尺的枪杆,缠着腕口粗的防滑鲛鱼皮,握在手中温润而沉稳,发力之时,枪身稳稳在手,丝毫不抖。枪尖呈流线型的菱形,由纯银和精钢融合打造,寒光凛冽,透着一股摄人的锐气。枪缨是用北地白狼尾制成,蓬松而有韧性,在微光下泛着淡淡的银辉,舞动起来猎猎生风。枪杆中段刻着细密的云纹,这些云纹不仅增添了几分古朴的美感,更是通过巧妙的设计,在减轻重量的同时,保证了枪身的强度。枪尾处有一个小巧的铁环,可系枪穗,在战场上增添威势,也能在必要时挂配重物,调整重心,以适应不同的战斗场景。
整杆枪看似简约,却处处透着精妙,挥舞起来既有长枪的凌厉,又不失灵动,每一次刺出、横扫,都蕴含着千钧之力。
朱槿轻抚枪身,心中不由想起常遇春和表哥李文忠的专属武器。
常遇春的丈八点钢枪,在与元军的无数次交锋中,常遇春手持丈八点钢枪,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他的每一次挥枪,都带着千钧之力,枪锋所至,敌军无不披靡。在那尸横遍野、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丈八点钢枪与常遇春融为一体,成为了元军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也铸就了常遇春“常十万”的赫赫威名。
李文忠的双刃钩镰枪,李文忠凭借此枪,在战场上大杀四方,挑落敌将首级无数,鄱阳湖之战时,他率领八百死士夜袭陈友谅舰队,手持双刃钩镰枪冲入敌阵,枪头利刃挑断帆索,扰乱敌军战船的行动,倒钩适时勾住敌船船舷,助力己方士兵登船杀敌,一时间,汉军大乱,纷纷四散逃窜。此役让李文忠声名远扬,这柄双刃钩镰枪也随之威震四方。
朱槿清晰地记得,在那些烽火连天的战场上,自己曾亲眼目睹常遇春挥舞丈八点钢枪,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枪影翻飞间,敌军阵列瞬间溃散;也曾看到李文忠手持双刃钩镰枪,在乱军之中灵活穿梭,钩镰并用,所向披靡。那一幕幕英勇无畏的拼杀画面,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在此之前,朱槿一直使用的是标翊卫配备的常规武器,那些武器虽也精良,却终究少了几分专属的契合感,更没有这般承载着信念与力量的独特意义。
正是因为见过常遇春和李文忠凭借专属长枪在战场上展现出的强大威力、豪迈气概,还有那份独有的帅气,朱槿才下定决心,让兵仗局为自己量身打造了这杆银枪。他希望这杆枪能如那两杆传奇武器一般,陪伴自己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既显威力,又能帅出风采。
随后朱槿推开房门,廊下的灯笼还剩最后一点烛火,灯芯积着长长的灯花,在晨风中忽明忽暗,将他身上军装和背后银枪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忽长忽短。
穿过寂静的庭院,朱槿脚步轻快,军靴的硬底踏在地面,发出沉稳的笃笃声,连守夜的护卫都只当是巡逻的兵丁,未察觉这道身影的特殊,任由他化作一道残影融入黎明前的薄雾中。
城外的官道旁,几十匹骏马正不安地刨着蹄子,蒋瓛一身黑衣立在马前,腰间佩刀闪着冷光;康铎则披着银甲,甲片在微光下泛着哑光,身后的标翊卫众人皆是一身戎装,肃立如松,早已等候多时。
见朱槿的身影从晨雾中显现,那身深灰战袍和背后的银枪在朦胧光影里格外醒目,蒋瓛与康铎对视一眼,快步上前抱拳行礼:“二爷!”“朱指挥使。”
标翊卫众人齐刷刷单膝跪地,沉声齐喝:“参见指挥使!”
朱槿抬手示意众人起身,军装的袖口随着动作扬起一道利落的弧度,目光扫过队列,沉声道:“无需多礼,出发。”
话音刚落,他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如行云流水,马蹄在地面轻踏一声。
蒋瓛与康铎紧随其后跃上坐骑,标翊卫众人也迅速上马,队列瞬间化作一道长龙。
朱槿一扬马鞭,骏马发出一声低嘶,率先冲出,身后的队伍紧随其后,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朝着北方疾驰而去,他身上的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背后的银枪随着马匹的奔跑微微晃动,很快便随着队伍消失在远方的晨雾里,只留下扬起的淡淡尘土在空气中弥漫。
王敏敏早早醒来,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她知道朱槿今日要出发,心中满是不舍,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去送送他。可刚起身,就瞥见床边放着一封信,信封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正中央写着“敏敏亲启”。
在防卫森严的吴王府内,竟能有人悄无声息地在自己床头放上一封信,王敏敏稍一思索便猜到了是谁,除了朱槿,再无他人有这般本事。她连忙拿起信,指尖因急切而微微颤抖,快速拆开了信封。信上是朱槿那略显潦草却遒劲有力的字迹,字里行间透着他独有的随性与温柔:
“敏敏,见字如面。想来你醒来看到这封信时,我已在北上的路上了。此次出征事急,便不与你道别,免得你又红了眼眶,我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你且安心在王府待着,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睡觉,别总熬夜看书。若是觉得无聊,就去找珍珠姐逛街,她知道哪里的首饰铺子最新潮,你们姐妹俩凑在一起,定能玩得尽兴。娘亲近来总念叨着你做的点心好吃,没事多去陪着她吃顿饭,陪她多说说话,替我尽尽孝心,多陪陪她。
还有你兄长王保保,你放心,此次北伐,我向你保证,绝不会伤及他性命。若是有机会,我定会劝他归降,到那时,定让你们兄妹团聚,再无分离之苦。
待我凯旋,应是寒冬腊月,便带你去城外的梅林坡赏梅。记得去年路过时,那里的梅树栽得漫山遍野,到了深冬,满坡红梅怒放,枝桠上压着皑皑白雪,风一吹,花瓣混着雪沫簌簌落下,那景致,想来那时定是好看得紧。
纸短情长,盼君安。
朱槿字”
信的末尾,还缀着一句小诗:“此去烽烟路万里,归来同看岭头梅。”
王敏敏捧着信纸,泪水不知不觉滑落,滴在字迹上,晕开了一小片墨痕,心中却因这封信而安定了许多。
沈珍珠也是天刚蒙蒙亮就醒了,身上还穿着素色的寝衣,未施粉黛的脸庞在晨光里透着几分苍白。她独自站在床边,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北方,那里是朱槿即将奔赴的战场。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张开的信纸,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滑落,先是沾湿了纤长的睫毛,让那原本清亮的眼眸蒙上一层水雾。接着,泪珠划过细腻的脸颊,在鼻翼两侧留下两道浅浅的泪痕,又顺着下颌线滴落,砸在信纸的字迹上,晕开一小团模糊的墨渍。她却浑然不觉,只是任由泪水流淌,那模样带着难以言说的牵挂。
信上是朱槿熟悉的字迹,笔锋间藏着他一贯的果决:
“珍珠姐,见字如面。想来你醒来看到这封信时,我已在北上的路上了。此次出征事急,便不与你道别,免得你又红了眼眶,我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之前交代你的各种生意,还需你多费些心思照看,账目往来仔细些,莫出纰漏。
兵仗局要赶制军械,格物院试验新物件,耗费本就大,万万不要心疼银子。他们递上来的单子,只要是正经用处,不管是买精铁、寻药材,还是请巧匠,缺多少银子就给多少,派管事亲自押送过去,全力供给,切不可因银钱耽误了正事。
敏敏初来应天府,对城里的街巷、铺子都不熟,你得常去她院里坐坐,陪她多说说话。有空带她去秦淮河畔逛逛,看看画舫,尝尝那边的小吃;城西的首饰铺刚到了批南珠,也可带她去挑些喜欢的。娘亲那边琐事多,府里上下的采买、下人调度都要她操心,你多去请安,帮着分担些,陪她嗑嗑瓜子、说说家常,替我尽份心。
信纸末尾附了份琉璃的制作方法,从选料的石英砂要如何筛选,到烧制时的火候掌控,再到塑形的技巧,都写得详详细细,你收好了。
只是切记,物以稀为贵。这琉璃之所以金贵,正因产量稀少。往后沈家制作时,定要控制产量,每月至多烧制百件,且上品琉璃需限量供应,不可一股脑全投进市场。若像寻常瓷器那般泛滥,用不了半年,琉璃便会贬得一文不值,前功尽弃。你是个精明人,这点道理自然懂,莫要贪一时之利,坏了长久的生意。
我知道沈家操持各种生意,辛苦不说,分得的利润,大多也只能维持个本钱,沈家上下都跟着受了不少委屈。这琉璃的收益,就全算沈家自己的,铺子赚的银钱,你想添置些什么,或是给沈家添置产业,都由你说了算,权当是我给沈家的一点补偿。
珍珠姐,等着我回来。
我朱槿此生,绝对不会辜负你半分情意。”
沈珍珠将信纸紧紧贴在胸口,泪水早已模糊了字迹,“绝对不会辜负你半分情意” 这几个字,却像烙印般刻在心上。
她吸了吸鼻子,指尖颤抖着将信纸叠好,正要放进贴身的锦囊,目光却落在了桌案上 —— 信纸下方还压着一张纸,正是朱槿信中提过的琉璃制作方法。
她连忙将那张纸展开,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从石英砂的筛选标准,到烧制时如何掌控火候,再到塑形时的技巧,一笔一划都透着朱槿的细心。沈珍珠的视线在那些文字上缓缓移动,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沈珍珠清楚,琉璃,简直是比黄金还要金贵的稀罕物。市面上能见到的琉璃制品,不过是些零星的珠钗、小盏,且大多是色泽浑浊的次品,即便如此,一件拇指大的琉璃珠,也能抵得上寻常百姓半年的嚼用。
那些通透如水晶、色泽鲜亮的上品琉璃,更是只在宫廷和极少数权贵家中流转,寻常商贾就算掷出万两白银,也未必能得见全貌。
出身商贾世家的沈珍珠也是明白琉璃稀缺的根源,全在朝廷那铁桶般的把控上。自元代立国起,琉璃的制作方法就被死死攥在官家手里,山东博山的琉璃作坊归朝廷直接管辖,匠户们世代被束缚在窑场,连烧制时的火候、用料都有严苛的规矩,稍有差池便是重罪。朝廷还专门设立瓘玉局,派专人看管原料开采,石英砂、硝石等关键材料,只能由官方渠道流通,民间私采私制者,一旦被发现,轻则抄家,重则问斩。如此一来,整个天下的琉璃产量,每年不过寥寥数百件,全由朝廷按需分配,民间几乎没有流通的可能。
也正因这般稀缺与垄断,琉璃的利润高得吓人。一件宫廷流出的琉璃盏,转手就能卖出数十倍的价钱;一串成色尚可的琉璃珠,能换得城郊良田数亩。
有商户曾冒险走私过一件琉璃瓶,仅是转手卖给江南盐商,就赚得盆满钵满,足以让子孙三代衣食无忧。这等一本万利的生意,却因朝廷的严控,成了碰不得的禁区,也让天下人对琉璃的渴求愈发强烈。
而朱槿给出的这份琉璃制作方法,无异于打破了朝廷的垄断。沈珍珠心中透亮,即便按照朱槿说的控制产量,每月至多烧制百件,其中的利润也足以称得上是暴利。
上品琉璃单件售价就能抵得上数十两黄金,就算是次品,也能卖出远超成本的价钱,如此算来,这其中的利润简直无法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