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翁那边暂时稳住了。
苏芷又开了个清余毒、扶正气的方子,嘱咐必须由信得过的人亲手煎煮,旁人不得经手。
孙管事这会儿老实得像鹌鹑,连连点头,看苏芷的眼神复杂得要命,既有后怕,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等苏芷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出善仁堂时,日头都已经偏西了。
外头看热闹的人群还没完全散尽,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在她踏出门槛时瞬间低了下去,各种探究、好奇,甚至带着点畏惧的目光黏在她背上。
她没理会,径直朝着镇东头的小院走去。
脑子里却像塞了一团乱麻。
是谁下的毒?
目标是她,还是钱老翁?
或者,一箭双雕?
用苦杏仁这种不算罕见但发作迅猛的毒,时机又卡得这么准,显然不是临时起意。
对方对她的行踪,甚至对钱老翁的习惯都很了解。
是善仁堂内部的人?
看她风头太盛,想借刀杀人?
可孙管事刚才那副吓破胆的样子不似作伪。
还是……冲着她“白芷”这个身份来的?
她想起之前总觉得有人窥探小院的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快走到小院时,远远就看见裴九霄拄着棍子,像个门神似的杵在门口张望。
见到她的身影,他明显松了口气,随即又吊儿郎当地靠回门框上。
“哟,咱们的白芷大夫可算回来了?善仁堂的茶好喝吗?没给你摆个十八里相送?”
他嘴上不着调,眼神却把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确认她没缺胳膊少腿。
苏芷没心思跟他斗嘴,简单把善仁堂发生的事说了。
裴九霄听着,脸上的戏谑渐渐收了,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下毒?嫁祸?他娘的,这清水镇的水比我想的还浑啊!”他顿了顿,看向苏芷,眼神锐利。
“你怀疑是谁?”
“不知道。”
苏芷摇头,走进院子,舀起一瓢井水狠狠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才感觉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但对方藏在暗处,很了解我和钱老翁的动向。”
欧阳雪听到动静也从屋里出来,小脸吓得煞白。
“会不会……是善仁堂自己……”她怯生生地猜测。
“不像。”苏芷否定。
“孙管事没那么大胆子,也不敢拿善仁堂的招牌冒险。而且,若是他们,没必要用这种容易引火烧身的方式。”
裴九霄用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地上的土。
“那就是冲你来的了。你想想,最近还得罪过谁?除了善仁堂。”
苏芷蹙眉思索。
她来清水镇时间不长,诊治的都是普通百姓,即便有些小摩擦,也绝不到要人性命的地步。
除非对方不是冲着她“白芷”来的,而是……
一个念头闪过,让她心头猛地一悸。
难道……是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了?
是紫薇垣?
还是墨离的人追到了这里?
这个猜测让她手脚都有些发冷。
如果真是那样,这清水镇,乃至他们这个小院,都不再安全了。
“这几天都警醒点。”
苏芷沉声道,目光扫过裴九霄和欧阳雪。
“特别是你,”她看向裴九霄。
“腿脚不利索就别到处晃,老实待在院子里。”
裴九霄难得没有反驳,只是哼了一声,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凝重。
接下来两天,小院气氛明显紧绷了许多。
苏芷依旧接诊,但更加谨慎,对每个上门的病人都暗中观察。
裴九霄也不怎么贫嘴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院里,看似晒太阳,耳朵却时刻竖着。
欧阳雪更是连院门都不敢轻易出。
奇怪的是,风平浪静。
善仁堂那边没了动静,钱老翁在严密看守下慢慢恢复,据说已经能开口说几句话了。
下毒的事,孙管事似乎压了下去,对外只说是急症,绝口不提中毒和苏芷救人的细节。
镇上的流言蜚语也渐渐变了风向,从质疑白芷大夫的医术,变成了感叹她连善仁堂都束手无策的“急症”都能救回来。
这平静,反而让苏芷更加不安。就像暴风雨前的死寂。
这天下午,苏芷借口要去济世堂补充几味药材,出了门。
她刻意绕了点路,在镇上几条主要的街道慢慢走着,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两旁店铺和行人。
她在试探,也在观察。
走到镇中心那棵老槐树下时,她注意到旁边有个卖杂货的摊子,摊主是个面相憨厚的中年汉子。
苏芷记得,钱老翁的小厮说过,老爷那天早上就是在“街角”喝了碗豆腐脑。
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拿起一个粗瓷碗看着,状似无意地问道。
“老板,打听个事儿,这附近早上可有卖豆腐脑的摊子?”
摊主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认出了她,脸上堆起笑。
“是白芷大夫啊!有有有,老张头家的豆腐脑,就在前面拐角,摆了十几年了,味道不错哩!”
“就他一家吗?”
“就他一家。这清水镇,就属他家的豆腐脑做得地道。”
苏芷心下明了。
她谢过摊主,朝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拐过街角,果然看到一个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在擦拭桌椅,看来是准备收摊了。
苏芷走过去,要了碗豆腐脑,慢慢吃着,随口搭话。
“老伯,生意还好?”
老张头见是她,有些拘谨,搓着手道。
“还成,还成,糊口罢了。”
“我听说前几日,钱家庄的钱老爷也来您这儿吃过?”苏芷装作闲聊。
老张头脸色微微一变,眼神有些闪烁,支吾道。
“啊……是,是来过。钱老爷是熟客了。”
苏芷敏锐地捕捉到他那一瞬间的不自然。
她放下勺子,看着老张头,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量。
“老伯,钱老爷那天吃完回去就病倒了,您可知晓?”
老张头手一抖,抹布差点掉地上,脸色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
“病、病倒了?我……我不知道啊!白芷大夫,这、这可不关我的事啊!我的豆腐脑绝对干净!每天都很多人吃的!”
看他这反应,不像是知情人,更像是怕惹上麻烦。
苏芷放缓语气:“老伯别怕,我没说您的东西不干净。只是问问,那天早上,除了钱老爷,可有什么生面孔来吃过?或者,有没有人碰过给钱老爷的那碗豆腐脑?”
老张头皱着眉,使劲回想,最后还是摇头。
“没、没什么特别的啊……人挺多的,都是街坊邻居,生面孔……好像有个外乡人,戴着个斗笠,没看清脸,坐在角落吃了碗,比钱老爷来得早,走得也早……其他的,真记不清了。”
斗笠?外乡人?
苏芷的心沉了下去。
线索似乎指向了一个刻意隐藏身份的人。
她付了钱,离开豆腐脑摊。
走在回去的路上,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隐隐浮现,如芒在背。
她猛地回头!
街道上人来人往,小贩吆喝,孩童嬉闹,一切如常。
没有任何异常的人或目光。
是错觉吗?
苏芷不敢确定。
她加快脚步,只想尽快回到小院。
就在她拐进通往小院的那条僻静小巷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巷尾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她心头一紧,立刻停下脚步,全身戒备。
然而,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墙头枯草的细微声响。
是野猫吗?还是……
苏芷屏住呼吸,慢慢朝着巷尾走去。
走到近前,地上除了几片落叶,什么也没有。
她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
泥土有些凌乱的脚印,分辨不清。
但在墙根角落,她发现了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
用手指沾起一点,凑近鼻尖。
一股极其细微的、带着腥气的苦涩味道。
和那日钱老翁碗中残留的,以及他吐出的黑血里蕴含的,一模一样的味道!
苏芷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个人……刚才就在这里!
就在暗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