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堆黑黢黢、散发着不祥气味的烂骨头和毒土,像一记无声的惊雷,炸得所有人都懵了。
源头……竟然真的被这丫头说中了?!
还是用那种神神叨叨的“感觉”找到的?!
兵士们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离那地方远点。
周先生脸色无比凝重,赶紧招呼药童过来,小心翼翼地取样,准备进一步查验。
李御史盯着那处污染源,面沉如水,眼神锐利得能刮下一层皮来。
而钱管事,他的反应最是古怪。
刚才那副恨不得立刻把苏芷钉死在“妖女”柱子上的嚣张气焰全没了,脸色白里透青,眼神发直地盯着那堆狐狸枯骨,嘴唇哆嗦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甚至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甚至无意识地往后退缩,想把自己藏到兵士身后去。
这反应太不对劲了!
就好像……他认识这堆骨头?
或者,他早知道这里有东西?
苏芷捂着自己还在隐隐发闷、余热未散的胸口,看着钱管事那副做贼心虚的样,一个更大胆、更吓人的猜测猛地冒了出来——
这毒源,会不会跟钱管事,甚至跟他背后的回春堂,有关系?!
所以他们才那么急着要自己的“方子”,不是真想救人,而是想摸清底细,或者找替罪羊?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心口一抽,那玉佩也跟着又闷热了一下,像是在附和。
李御史是何等人物,钱管事那点失态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冰冷的目光立刻扫了过去:
“钱管事,看来此地……你似乎有些‘见解’?”
钱管事浑身一激灵,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回过神,慌忙摆手,声音都变了调:
“没……没有!大人明鉴!小人只是……只是被这污秽之物惊着了!对,惊着了!从未见过如此歹毒的的东西!”
他极力掩饰,但那慌乱的眼神和发颤的声音,根本骗不了人。
李御史冷哼一声,不再逼问,但看钱管事的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他转而看向苏芷,目光复杂了许多,怀疑未消,却多了几分真正的审视和探究:
“苏芷,你是如何知晓此地的?”
又来了!苏芷头皮发麻。
她总不能说是怀里这块破石头哔哔响给她指的路吧?
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编,把一切推给那莫须有的“家传”和直觉:
“回…回大人……我爹娘以前采药时,好像提过……后山有些地方土色不对,长不出好草,牲口吃了都病……我…我昨天试药时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就老是闪过这片地方……刚才被大人一问,一急,就……就想起来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埋得低低的,一副自己也觉得这说法很扯但又没办法的样子。
李御史盯着她,半晌没说话。
这解释漏洞百出,简直侮辱智商。但结合她之前确实拿出了有点效用的药方,又精准指出了这诡异的毒源,再加上钱管事明显的心虚……
这一切搅和在一起,反而让这事透出一股不同寻常的诡异。
他沉默片刻,最终没有再深究,只是沉声下令:
“立刻将此毒源彻底清理!深埋焚烧!周先生,尽快查明此毒性质,看看与此次疫情是否有直接关联!所有人,没有命令,不得靠近此地!”
兵士们立刻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处理那堆枯骨和毒土。
李御史又看向钱管事,语气不容置疑:
“钱管事,瘟疫事宜尚未完结,你既在此,便需全力配合周先生。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委屈你暂留村中。”这基本就是软禁了。
钱管事脸如死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在李御史冰冷的注视下,最终没敢吭声,只能咬牙认下,心里怕是已经把苏芷骂了千百遍。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苏芷暗暗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又从鬼门关溜达回来一趟。
她偷偷抹了把手心的汗,准备溜回自己那小破屋缓缓。
可刚转身,李御史的声音又响起了:
“苏芷。”
苏芷后背一僵,慢慢转回来。
李御史看着她,语气平淡却带着压力:
“你既有辨毒之能,便跟着周先生,协助处理病患,查看是否还有类似毒症。若再有所‘感’,即刻来报,不得隐瞒。”
得,还是没完全放过她,还给套上活儿了。
苏芷心里叫苦不迭,也只能低头应下:
“……是,大人。”
接下来的两天,苏芷就硬着头皮跟在周先生屁股后面打转。
周先生人不错,没再追问她药方和“直觉”的事,只是认真地教她辨认几种疫情相关的简单症状和草药处理,让她帮忙分药、喂药。
苏芷学得提心吊胆,全靠死记硬背和十二分的小心,生怕露馅。
幸好大部分村民情况在用了药和清除毒源后,确实慢慢稳定下来,虽然身子还虚,但不再有新的诡异症状出现。
这让周先生和李御史的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村里人对苏芷的态度也变得复杂起来。
怕还是有点怕,但多了几分感激和敬畏,背后指指点点的少了,偶尔还有人偷偷塞个鸡蛋或一把野菜给她。
苏芷捏着那些带着体温的食物,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这好像是她一直盼着的好日子,可真的来了,却觉得像是踩在棉花上,一点都不踏实。
胸口那块玉佩一直温温热热地贴着,不痛不痒,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一切都建筑在一个极其危险的秘密之上。
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就过去。
钱管事那阴狠又不甘的眼神,总在她脑子里晃。
这天下午,她正帮着周先生晾晒药材,李御史的那个亲随又来了,说是大人请周先生过去商议要事。
周先生嘱咐了苏芷几句,便跟着去了。
苏芷心里有点打鼓,总觉得莫名不安。
她假装整理药材,磨磨蹭蹭地靠近了村长家那临时充作衙门的帐篷附近。
帐篷的帘子没完全放下,隐约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先是周先生的声音:
“……大人,毒源已清,疫情确已控制。多数病患只需好生将养便可。此次虽凶险,但幸得发现及时……”
接着是李御史低沉的声音:
“嗯。此次疫情,来得蹊跷。那毒源……绝非天然形成。周先生,你确定那狐狸尸骨旁的腐毒,能自行产生如此厉害的瘴疠之气?”
周先生迟疑了一下:
“这个……按常理,寻常动物尸腐,难有如此烈性。除非……除非那狐狸生前便已异于常类,或沾染过什么极毒之物……再者,经年累月渗透,或与当地水土有些关联,也未可知……但确实,颇为古怪。”
李御史沉默了片刻,声音更沉了:
“本官已派人暗查回春堂。发现近几个月,他们暗中收购了大量治疗瘴疠毒疮的药材,其中几味,价格翻了几番,且去向不明……钱管事此次如此急切想要那丫头的‘方子’,甚至不惜威逼利诱,恐怕……没那么简单。”
苏芷在外面听得心脏狂跳!
果然!李御史也起疑了!
回春堂果然有问题!
就在这时,里面传来另一个声音,像是那个报信的里正,哆哆嗦嗦地插话:
“大…大人……小人……小人还想起来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就……就是疫情起来前大概个把月……好像……好像看到回春堂的伙计鬼鬼祟祟地在后山那片转悠过……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
帐篷里瞬间死寂!
苏芷吓得大气不敢出,手脚冰凉。
突然,李御史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好一个回春堂!好一个钱管事!竟敢……”
他的话还没说完,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
以及兵士的呵斥声!
只见村口方向,烟尘滚滚,竟然又来了一队人马!
看衣着,不是兵,也不是衙役,倒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豪奴家丁,簇拥着一辆极其华贵的马车,蛮横地冲开了兵士的阻拦,直直地朝着帐篷这边冲来!
马车停下,帘子掀开,一个穿着锦缎、面白无须、眼神阴柔的中年人,慢悠悠地探出身。
李御史和周先生闻声从帐篷里出来。
那阴柔中年人看到李御史,假模假式地拱了拱手,声音尖细:
“哟,李大人,别来无恙啊?咱家奉主家之命,来接钱管事回府。主家听说这边疫情已控,甚是欣慰,说钱管事协助解决瘟疫有功,该回去领赏了。”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
李御史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苏芷的心也猛地沉了下去。
这突然冒出来的“主家”,竟然要在这时候,强行把最大的嫌疑人钱管事捞走?!
眼看刚有点眉目的线索,又要断了!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
那枚一直温热的玉佩,在这一刻,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