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八点半，凌云整理好西装领带，准时来到县长办公室门前。秘书小李立即起身，脸上堆着职业化笑容：“凌常务，县长正在等您。”
王海山站在窗前，背对门口，优雅地给一盆长势喜人的绿萝浇水。银质喷壶在阳光下闪烁细碎光芒。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身，脸上挂温和笑容：“凌常务来了啊。”
他放下喷壶，动作轻缓如对待艺术品，随后指会客区真皮沙发：“坐。”
凌云在单人沙发坐下，腰背挺直。他注意到王海山今天穿深灰色行政夹克，白衬衫领口挺括，深蓝领带一丝不苟。办公室角落新添盆开得正盛蝴蝶兰，散发淡香，与墙上“清正廉洁”书法相映成趣。
“王县长，我来汇报近期经济工作思路。”凌云打开随身笔记本，语气恭敬不失分寸。
王海山慢悠悠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双手交叉放红木桌面，手指有节奏轻敲：“不急。凌常务啊，你刚上任，有些情况可能还需时间了解。”
他端起紫砂杯，轻吹气呷口茶，才不紧不慢说：“北山情况特殊，招商引资要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去年引进那个电子厂，现在还在为用工问题发愁呢。”
凌云身体微前倾，目光诚恳：“县长，正因北山基础薄弱，才更要主动出击。昨天接触几家企业投资意向明确，尤其那家深圳科技企业，若能落地，预计带来八百就业岗位……”
“意向明确不代表就能落地。”王海山放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出清脆响声打断凌云，“永昌集团事你也看到了，招商引资不是请客吃饭，要慎重。再说了，”他意味深长看凌云一眼，“这么大投资，总要经充分论证。”
凌云正要开口，一阵急促敲门声打断对话。办公室主任推门进，脸色焦急：“县长，开发区送紧急文件，需您立即签批。”
“放这儿吧。”王海山点头，待主任离开后继续对凌云说：“总之招商引资要稳扎稳打，不要急于求成。你是常务，更要把握好度。”
从县长办公室出，凌云在走廊遇见纪委书记刘晓春。刘晓春拿文件快步走，见凌云立即放慢脚步。
“凌常务，”刘晓春压低声音，嘴角带若有若无笑意，“听说你昨天把永昌集团挡门外了？动作快啊。”
“按规矩办事。”凌云简短回答，目光扫过走廊尽头擦拭栏杆保洁员。
刘晓春会意笑笑，拍凌云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过……”他凑近些，声音更低，“坚持原则是好事，但要讲究方法。刚才我看见赵永明从王县长办公室出。”
凌云眼神微动，轻点头：“谢谢刘书记提醒。”
上午十点整，中小企业融资问题协调会在县政府第二会议室准时开始。椭圆会议桌旁，各银行行长和企业代表已就座。凌云走进会议室时，正在交头接耳人们立即安静。
“各位，今天请大家来，是想听真实声音。”凌云在主位坐下开门见山，“企业在融资方面遇到哪些实际困难，银行放贷有什么顾虑，大家都畅所欲言。”
穿朴素工装中年男子立即接话：“凌县长，我是振兴服装厂李建国。我们厂想扩大生产线接外贸订单，可银行贷款门槛太高……”
“高在哪里？具体说。”凌云拿笔准备记录。
“主要抵押物要求太严。”李建国激动比划，“我们厂厂房是租的，设备又达不到抵押标准。明明订单充足，就是贷不到款……”
农商行行长张明连忙解释：“凌常务，不是我们故意设卡。实在是风控要求，总行对不良率考核很严……”
“风控不能成不作为借口。”凌云转向在座银行行长们，“我理解各位难处，但企业发展机遇稍纵即逝。我建议建立银企对接平台，定期组织对接会，让银行深入了解企业发展前景。”
这时会议室门被轻推开。王海山秘书小陈快步到凌云身边弯腰低语：“凌常务，县长请您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说急事。”
凌云皱眉看正在发言企业代表：“我正在开会。”
“县长说很紧急，让您务必现在去。”小陈坚持，声音虽压低在安静会议室仍清晰可闻。
凌云只好对与会人员说：“大家继续讨论，我稍后回。李厂长说问题请张行长具体记录。”
走进县长办公室，凌云发现除王海山外还有个陌生面孔。四十岁左右中年男子，穿昂贵西装，戴名表，见凌云进立即起身，脸上堆满笑容。
“凌常务，这位是永昌集团新任总经理赵永明。”王海山介绍，语气轻松自然如介绍老友。
赵永明上前两步双手递烫金名片：“凌县长久仰大名。早听说凌县长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凌云未接名片，目光在赵永明脸上停留片刻转向王海山：“县长，我正在主持中小企业融资协调会。”
“不耽误太久。”王海山笑着摆手，“是这样，永昌集团愿投资五千万在开发区建标准化厂房。我觉得是好机会，特意请赵总过来跟你见面。”
赵永明连忙补充：“我们完全按开发区要求来，所有手续都会规范办理。凌县长放心，新永昌和过去已完全切割……”
凌云沉默片刻直视赵永明：“赵总，永昌集团前总经理赵永昌涉嫌行贿案还在审理中，这时谈合作你觉得合适吗？”
赵永明笑容顿时僵脸上。王海山打圆场道：“凌常务，一码归一码。永昌集团已改组，赵总也是职业经理人……”
“县长，”凌云打断他，语气平静坚定，“我认为现在不是讨论这时。开发区管委会正制定新准入标准，等标准出台后再议不迟。”
说完凌云对两人点头：“抱歉，我还有重要会议在进行。”
回会议室会议已近尾声。农商行行长张明立即迎上：“凌常务，我们研究了下，可针对中小企业推出专项信用贷款产品，只要企业有稳定订单和完税记录，可适当放宽抵押要求……”
“具体方案下周报我。”凌云说着看手表，“今天会到这里。李厂长你留一下。”
待其他人离开，凌云对李建国说：“你把企业具体情况跟经信局详细汇报，我会安排专人跟进。”
中午机关食堂，凌云端餐盘刚坐下，发改委主任刘明就凑过来。
“凌常务，听说您上午和永昌集团人见面了？”刘明压低声音，眼睛不时瞟四周。
凌云抬头看他一眼：“刘主任消息很灵通啊。”
刘明讪讪一笑：“王县长很重视这项目，昨天特意交代我们要配合。凌常务，这项目要能成对开发区带动作用可不小……”
“配合可以，但必须在政策允许范围内。”凌云放筷子，“刘主任，经开区规划要加快进度，不要被其他事干扰。”
下午两点，凌云车准时停开发区在建工地门口。他未通知管委会，直接戴安全帽走进工地。
工地机器轰鸣，工人们紧张施工。凌云拦住满身灰尘老工人：“师傅现在工程进度怎样？”
老工人抹汗打量凌云：“您是？”
“县政府来看工程情况。”
“进度还行就是材料供应有时跟不上。”老工人叹气，“说钢材要等好几天才到货。”
“怎么回事？”凌云追问。
“这个……”老工人欲言又止看不远处工地办公室。
这时工地负责人王经理急匆匆跑过来，额头满汗：“凌县长！您来怎么不提前说声我们好准备……”
“临时决定来看看。”凌云指正在施工厂房，“带我看施工质量。”
在厂房内部凌云仔细检查混凝土浇筑质量，不时用手敲击墙面。突然他停步蹲下身细看：“这里钢筋间距是不是超标了？”
王经理脸色骤变：“不会吧我们都按图纸施工……”
“拿图纸来。”凌云语气严厉，“还有叫监理单位人过来。”
图纸拿来后凌云对照检查几处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指其中一处：“这里设计要求间距20公分实际量有25公分。还有这里混凝土表面有蜂窝现象。立即停工整改！”
“凌县长这……工期耽误不起啊……”王经理急得直搓手。
“质量问题是底线！”凌云斩钉截铁，“马上组织监理单位全面检查！所有质量问题必须整改到位才能复工！”
从工地出凌云手机响。是王海山打来。
“凌常务听说你在开发区要求停工？”电话那头语气仍平和但带丝不易察觉不满。
“工程质量存在问题必须整改。”凌云站工地门口看鱼贯而出工人们。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凌常务工程进度耽误不起啊。这样吧你先回来我们商量下。”
“县长质量安全不是儿戏。”凌云坚持，“在问题没解决前不能复工。”
挂电话凌云对随行人员说：“去监理单位办公室我要看所有检测报告。”
下午四点凌云带叠材料回办公室。马卫国迎上神色紧张：“凌县长刚才王县长来找过您看起来不太高兴。还有永昌集团赵总又来了说想您下班前见一面。”
“让他预约。”凌云把材料放桌上，“把这些检测报告复印份送纪委刘书记那。”
“这……”马卫国犹豫，“要不要先跟王县长通气？”
“照做。”凌云语气不容置疑。
五点钟下班铃响时凌云还在办公室研究开发区规划图。马卫国探头进：“凌县长您还不下班？王县长车已走了。”
“你先走我再看会儿材料。”
马卫国离开后凌云走到窗前。夕阳余晖洒县委大院给建筑物镀上层金色。几个干部有说有笑走向停车场不时传来轻松笑声。
他目光落县长办公室窗户上窗帘紧闭但门口还停王海山专车。
桌上电话突然响起打破办公室宁静。凌云看来电显示徐振邦办公室号码。
他深吸气拿起话筒：“徐书记……”
“凌云啊”徐振邦声音平和有力，“听说你今天在开发区发了大火？”
“工程质量存在问题我要求停工整改。”
“做得对。”徐振邦肯定，“不过要注意方式方法。我刚接到通知下周市委督查室要来检查重点项目进度。”
凌云心中一紧：“徐书记我明白了。我会把握好分寸。”
挂电话凌云重新坐回办公桌前。窗外天色渐暗县政府大楼灯光次第亮起。他拿起笔在台历上写明天安排：“上午：协调工程质量整改；下午：调研中小企业融资。”
这时手机响起新信息。是刘晓春发来：“检测报告已收到。另外赵永明和王经理今晚在君悦饭店吃饭。”
凌云删信息继续埋头工作。窗外月光透窗户照他专注脸上。
下午四点五十分凌云办公室门被轻敲响。
“请进。”凌云头也不抬应手里仍在翻阅开发区送来整改报告。
门开王海山面带微笑走进来身后跟秘书小陈小陈手里捧摞文件。“凌常务还在忙啊？”王海山声音一如既往温和。
凌云立即起身：“县长。”
“坐坐。”王海山随意在会客沙发坐下翘起二郎腿，“我正好路过看到你灯还亮着就进来看看。”
小陈将文件放凌云办公桌上悄无声息退到门外等候。
“听说你今天在开发区发了大火？”王海山从口袋掏盒烟抽出支在手里把玩，“工程质量问题确实要重视不过……”
他顿了顿点燃香烟深吸口：“马上就要迎来市委督查这节骨眼上停工影响不太好啊。”
凌云面色平静：“县长正因要迎督查我们更要把基础工作做扎实。若让督查组发现问题那才真影响不好。”
王海山轻弹烟灰：“凌常务你在基层时间还短有些事可能不太了解。工程进度关系到全县考核指标这不是小问题啊。”
“我明白县长顾虑。”凌云打开桌上整改报告，“但根据检测确实存在钢筋间距超标、混凝土强度不足等问题。这些都是重大安全隐患。”
“问题要整改但方法可灵活嘛。”王海山向前倾倾身子，“可先部分复工边整改边施工这样既不耽误进度也能解决问题。”
凌云沉默片刻从抽屉取份文件：“县长这是去年邻县工业园区厂房坍塌事故调查报告。事故原因就违规施工、偷工减料造成五人死亡。这教训我们不能不吸取。”
王海山笑容微微僵硬他掐灭香烟起身在办公室踱步：“凌常务你说得对安全确实重要。这样吧整改可继续但工期必须抓紧。下周一县长办公会上我要看到详细赶工方案。”
“好县长。”凌云也起身，“我会督促相关部门尽快拿出方案。”
王海山走到门口又像想起什么回头说：“对了永昌集团那边你再考虑考虑。他们承诺可垫资施工这对缓解县里财政压力很有帮助。”
送走王海山凌云站在窗前看县长专车驶出大院。夕阳余晖将天空染橘红县政府大院里已没什么人影。
手机震动下李建国发来短信：“凌县长经信局已受理我们贷款申请太感谢您了！”
凌云回复：“这是你们应得支持期待你们发展。”
放手机他重新坐回办公桌前。桌上台灯投下温暖光晕照摊开规划图上。凌云拿起红笔在几处关键位置做标记。
这时内线电话响门卫室打来：“凌常务有位叫李老栓老人家说要见您已在这里等一个多小时了。”
凌云看表快六点了：“请他上来吧。”
不一会儿李老栓局促不安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拎布袋子。“凌县长打扰您下班了。”他搓手显紧张。
“老栓快请坐。”凌云起身给他倒杯水，“有什么事吗？”
李老栓从布袋取几包蔬菜制品：“这是合作社新研发产品想请凌县长尝尝。另外……”他犹豫下，“合作社想扩大规模但土地审批一直没下来……”
凌云认真听不时在笔记本记录。“土地审批事我明天就过问。你们合作社发展势头好县里一定会支持。”
送走李老栓窗外已华灯初上。凌云整理桌面准备离开办公室。就在他关灯那刻手机再次响起陌生号码。
“凌县长我赵永明。”电话那头声音带笑意，“不知能否赏光一起吃晚饭？就县委招待所很简单工作餐。”
“抱歉赵总我晚上还有工作。”凌云直接拒绝。
“凌县长别急着拒绝嘛。”赵永明压低声音，“我知道您最近在推动中小企业融资我们永昌集团可在这方面提供帮助。比如为那些中小企业提供担保……”
凌云眼神一凝：“赵总好意心领。不过融资工作我们会按政策推进不劳费心。”
挂电话凌云站在黑暗办公室里久久未动。窗外月光洒地面上映出他沉思身影。
第二天一早凌云提前到办公室。他首先叫来马卫国：“去查永昌集团最近资金流向特别与开发区在建项目有关。”
随后他拨通刘晓春电话：“刘书记有件事想向您汇报……”
上午九点开发区整改工作会议准时召开。凌云特意请来住建局专家与施工方、监理方一起讨论整改方案。
“必须严格按设计标准整改不能打任何折扣。”凌云环视会场，“同时我们要查清问题根源。为什么会出现偷工减料？是资金问题还是管理问题？”
会场一片寂静几个负责人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中午凌云在食堂遇见王海山。县长正与几个局长一起用餐看见凌云热情招手让他过去。
“凌常务整改工作进展如何？”王海山关切问。
“正按计划推进。”凌云简单回答。
“那就好。”王海山点头转而与其他局长谈笑风生仿佛前一日不快从未发生。
下午凌云走访几家中小企业。在振兴服装厂李建国带他参观新引进生产线。
“多亏县里支持我们才能拿下这批外贸订单。”李建国激动说，“等这批货交付我们就能还清贷款还能再招五十工人。”
看车间里忙碌工人凌云脸上露欣慰笑容。这正是他想看到——企业健康发展群众就业增收。
傍晚回办公室马卫国已等门口：“凌县长查到了。永昌集团最近资金链很紧张他们在多个银行都有大额贷款即将到期。”
凌云若有所思：“所以他们就急着要接下开发区工程……”
这时刘晓春推门进神色严肃：“凌云有新发现。我们查到王经理账户最近有几笔不明来源资金入账。”
三人交换眼神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继续深入调查但要谨慎。”凌云叮嘱。
晚上七点凌云终于结束一天工作。走出办公楼时他发现王海山办公室还亮着灯。透窗帘缝隙可看到里面人影晃动似乎不止一个人。
凌云站在原地看片刻转身走向停车场。夜风吹拂带初春凉意。他抬头望星空深深吸口气。
前方路还长但既然选择了就要坚定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