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凌云准时走进办公室。窗外，北山县城已经苏醒，街道上车流渐密，早点摊飘来阵阵香气。他放下公文包，先给自己泡了杯浓茶，然后坐在办公桌前，翻开昨晚带回家研究的青龙镇调研报告。
这份报告详细记录了青龙镇近年来扶贫资金的使用情况。每一个数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五十万扶贫款，最终落实到贫困户手中的不足十万。
扶贫办主任马卫国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轻轻敲了敲开着的门：凌副县长，您现在方便吗？
凌云从文件中抬起头：马主任，请进。青龙镇的行程安排好了吗？
马卫国走进办公室，手里拿着份打印的行程表，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神情：都安排好了，九点半出发。不过......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凌云放下手中的笔，目光平静地看向他：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马卫国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青龙镇是块硬骨头，前几任领导都去调研过，最后都不了了之。您刚来就碰这个，是不是......再斟酌斟酌？
就是因为硬，才要先啃。凌云缓缓站起身，目光锐利地看向马卫国，怎么，马主任觉得我啃不动这块硬骨头？
马卫国连忙摆手，脸上堆起勉强的笑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欲言又止，搓了搓手，那里的水，比想象中要深啊。
凌云挑眉，靠在桌沿上，双手抱胸，说说看，这水有多深？
青龙镇副书记赵永福，是县委赵副书记的亲侄子。马卫国又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去年市里拨的五十万扶贫款，就是在青龙镇卡住的。据说......
据说？凌云目光一凛，身体微微前倾。
据说都流进了永福农贸公司，马卫国几乎是在耳语，那可是赵永福小舅子开的公司。镇上的人都知道，但谁也不敢说。
凌云沉默片刻，突然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正好，去会会这位赵副书记。我倒要看看，是龙潭还是虎穴。
九点整，县委大院里的工作人员都已到岗，办公室间传来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和交谈声。凌云看了看手表，对马卫国说：走，先去财政局调取青龙镇近三年的扶贫资金拨付记录。
马卫国愣了一下：这......要不要先和赵副书记打个招呼？
打招呼？凌云冷冷道，打什么招呼？查账还要提前通知吗？
九点十分，凌云带着马卫国出现在财政局。财政局长李建军正在泡茶，见到凌云进来，急忙起身：凌副县长，您怎么来了？
调取青龙镇2018年至2020年所有扶贫资金的拨付和使用记录。凌云开门见山，现在就要。
李建军面露难色：这个......需要走个程序，您看......
程序？凌云打断他，我现在就是在走程序。要不要我给王县长打个电话，请他亲自来跟你说这个程序？
不用不用！李建军连忙摆手，我这就让人去取。
等待的间隙，凌云在财政局办公室里踱步。墙上挂着的资金流向图引起了他的注意：李局长，青龙镇今年的产业扶贫资金是多少？
这个......李建军擦了擦汗，我记得是三十万。
用途呢？
主要用于合作社大棚建设和设备采购。
凌云点点头，不再说话。这时工作人员抱着厚厚的账本进来：凌副县长，这是您要的资料。
凌云随手翻开一页，指着上面的数字：这笔二十万的设备采购款，采购的是什么设备？有验收报告吗？
李建军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这个......具体采购事项是镇上负责的，我们只负责拨款......
只负责拨款？凌云合上账本，声音冷峻，财政资金的监管责任在哪里？马主任，把这些账本全部带走！
崎岖的山路上，吉普车颠簸前行。马卫国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终于忍不住开口：凌副县长，刚才在财政局，您是不是太......直接了？李建军可是赵副书记的人。
怎么？凌云似笑非笑地转头，怕我这位新来的副县长镇不住场子？
不是这个意思......马卫国急忙解释，只是强龙难压地头蛇，您初来乍到......
马主任，凌云正色道，手指轻轻敲着车窗，我在临川时遇到过比这更复杂的情况。记住，越是水深的地方，越要尽快把水搅清。否则，这水只会越来越浑。
两个多小时后，车子终于停在李家沟村村口。镇党委书记张文斌和副书记赵永福早已等候多时，见到车队，立即迎了上来。
凌副县长，欢迎欢迎！赵永福抢先一步握住凌云的手，脸上堆满热情的笑容，您能来我们这穷乡僻壤指导工作，真是我们的荣幸！一路上辛苦了！
凌云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打量着眼前这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崭新的夹克一尘不染，皮鞋擦得锃亮，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赵副书记客气了。凌云语气平淡，直接去合作社看看吧，我听说那里的情况不太乐观。
赵永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热情洋溢：这个......凌副县长远道而来，要不先到镇上休息片刻？我们已经备好了便饭......
不必了。凌云打断他，目光扫过一旁的张文斌，张书记，带路吧。
合作社的菜地里，几个老人正在佝偻着腰劳作。赵永福又抢着介绍：凌副县长，我们一直很重视合作社的发展，去年还专门拨了款用于......
拨款？凌云突然打断，目光锐利地转向他，可我听说合作社连买种子的钱都凑不齐。这笔款子，到底拨到哪去了？
赵永福脸色一僵，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个......可能是资金周转需要时间......镇上的财政也比较紧张......
多长时间？凌云步步紧逼，一年？两年？还是永远都在周转？
现场气氛顿时凝固。张文斌赶紧打圆场：凌副县长，咱们去看看大棚？今年的大棚需要维修，正好请您指导指导......
看完破败不堪的大棚，凌云突然转身，直视赵永福：赵副书记，听说永福农贸公司是你亲戚开的？
赵永福的额头顿时冒出冷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个......是远房亲戚，平时很少来往......
远房亲戚？凌云冷笑一声，那正好，通知你那位远房亲戚，明天带着公司账本来县里开会。我要看看，合作社的菜到底卖了个什么价钱。
凌副县长，这不合规矩......赵永福强作镇定，声音却有些发颤，企业的账目属于商业机密......
规矩？凌云声音陡然提高，目光如炬，老百姓吃不上饭就合规矩了？马主任！
马卫国一个激灵，立即应声。
立即通知审计局，成立青龙镇扶贫资金专项审计组！我要三天内看到初步报告！
马卫国响亮地回答，特意瞥了赵永福一眼。
赵永福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中午在李老栓家吃饭时，凌云特意把老栓拉到灶房边，压低声音：老栓，跟我说实话，合作社的菜都卖给谁了？
李老栓偷瞄了眼院子里正在擦汗的赵永福，欲言又止，粗糙的手指不停地搓着衣角。
放心，凌云拍拍他的肩，声音温和却坚定，有我在，没人敢报复。你要相信组织。
老栓这才压低声音，几乎是在耳语：都是永福公司来收，价钱压得比市场价还低三成。我们要是不卖，他们就找茬，说我们的菜不合格......上次老王家不服，他们就在路上设卡，说他的菜农药超标......
好一个不合格！凌云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眼中闪过怒意，还有呢？
去年市里的扶贫款，老栓声音更低了，几乎微不可闻，说是给合作社买设备，结果就拉来几台破机器，用两天就坏了......现在还在仓库里生锈呢......
凌云一拳砸在灶台上，震得碗筷哗啦作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无法无天！他铁青着脸，胸口剧烈起伏，简直无法无天！
下午的社员大会上，凌云站在石磨盘前，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村民。这些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期待与不安。
乡亲们！他声音洪亮，在山谷间回荡，我是北山新任副县长凌云。今天来，不是走走过场，是要给大家解决问题！
人群中一阵骚动，村民们交头接耳，眼神中透出希望。
有人说青龙镇是穷山恶水，凌云继续道，手臂有力地挥过，我说这是宝地！你们的高山蔬菜，你们的山货，都是城里人求之不得的好东西！
可卖不上价钱啊！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汉喊道，声音里带着无奈。
为什么卖不上价钱？凌云反问，目光扫过全场，因为有人卡着你们的脖子！
全场顿时寂静，只能听到山风呼啸的声音。
从今天起，凌云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合作社自己定价，自己找销路！县里给你们撑腰！
可是赵书记那边......李老栓担忧地望向站在一旁的赵永福。
没有可是！凌云斩钉截铁，我不管他是什么书记，谁挡老百姓的生路，我就搬开谁！
热烈的掌声顿时响彻山谷，许多村民的眼眶都湿润了。
回程的车上，马卫国忧心忡忡地望着后视镜：凌副县长，您今天这是把赵永福往死里得罪啊。他叔叔在县里可是......
得罪？凌云冷笑一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我还要查他呢！马主任，你怕了？
我怕什么！马卫国挺直腰板，声音提高了几分，我在北山干了二十多年，早就看这帮人不顺眼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担心您刚来就树敌太多，以后的工作不好开展啊。
凌云重重拍他的肩，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那就跟我一起，把这潭死水搅活！
当晚，凌云办公室的灯一直亮到很晚。他正在起草一份关于青龙镇扶贫资金问题的紧急报告，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
咚咚咚——敲门声突然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请进。
门开了，赵永福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精致的礼品盒，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凌副县长，这么晚还在工作啊......您真是太辛苦了......
凌云头也不抬，继续写着报告：有事？
一点土特产，不成敬意......赵永福把礼品盒放在桌上，搓着手笑道，听说您喜欢喝茶，这是特级的......
拿回去。凌云终于抬头，目光冰冷如刀，我凌云做事，向来公是公，私是私。
赵永福笑容僵在脸上，尴尬地站在原地：凌副县长，咱们有话好说......县里县外，都是自己人......
明天带着账本来开会，凌云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这就是最好说的话。
赵永福灰溜溜地离开后，马卫国从里间走出来，竖起大拇指：凌副县长，有您的！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凌云却皱起眉头，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步：老马，立即通知纪委的同志过来。看来，今晚我们要加班了。
窗外，北山的夜空星光璀璨，仿佛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这片土地。一场反腐风暴，正在这片贫困的山区悄然酝酿。
第二天一早，审计局组成的专项审计组准时进驻青龙镇。组长是审计局副局长王志刚，一个以铁面无私着称的老审计。
凌副县长，我们已经调取了永福农贸公司的全部账目。王志刚汇报道，初步发现，该公司近三年与青龙镇的交易额达到二百余万元，但纳税记录却少得可怜。
凌云翻阅着审计报告，脸色越来越凝重：这些交易，都经过正规招标程序吗？
根本没有招标。王志刚摇头，全部是直接指定。而且价格普遍高于市场价百分之二十到三十。
好一个直接指定！凌云合上报告，立即冻结永福公司所有账户，同时通知税务部门介入调查。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推开，县委副书记赵建国不请自来。
凌副县长，好大的阵仗啊。赵建国皮笑肉不笑地说，听说你把永福公司查了？
凌云站起身，不卑不亢：赵书记，我们正在按程序调查扶贫资金使用情况。
调查可以，但要注意方式方法嘛。赵建国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永福公司是县里的重点企业，要为地方经济发展大局考虑。
大局？凌云直视着赵建国，什么是大局？老百姓的温饱是不是大局？扶贫资金的安全是不是大局？
赵建国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凌云同志，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不要做得太绝。
赵书记，凌云一字一顿地说，我做事只认一个理：谁动扶贫资金，谁就是与老百姓为敌！
两人目光对峙，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时，马卫国急匆匆进来：凌副县长，李家沟村的村民来了，说要当面感谢您。
院子里，数十位村民自发聚集，手里捧着自家产的蔬菜、山货。李老栓站在最前面，激动地说：凌县长，昨天您走后，永福公司就把欠我们的货款都结清了！这么多年了，头一回见到回头钱啊！
看着村民们质朴的笑容，凌云感到肩上的责任更重了。他转身对赵建国说：赵书记，您看到了吗？这就是老百姓最朴实的期盼。
赵建国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凌云对王志刚说：王局长，加快审计进度，我要在三天之内看到完整报告。
王志刚立正应答，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
这场硬仗，才刚刚开始。但凌云知道，只要心中有民，手中有法，就一定能还北山百姓一个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