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竹见张沐瑶返回,适时上前一步,姿态优雅地施了一礼,语气温和:
“今日多谢张小姐盛情款待,府上景致令人流连。只是家中还有些琐事需处理,我与郡主便先行告辞了,不再过多叨扰。”
“是是是!”
严初连忙从欢竹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附和,脸上堆起乖巧无比的笑容,
“张小姐府上的花真是太好看!下次、下次有机会我们一定再来玩!”
张沐瑶刚回来便见二人去意已决,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却只能应下:
“既然二位有事在身,沐瑶便不强留了。今日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一直静立一旁的裴衍幸闻言,微微眯起了凤眸。
目光越过欢竹,直直落在那个自他来后便试图将自己缩成更小一团的人儿身上。
“既如此,本王正好也要回府,便与二位一道离去。”
听闻殿下此言,欢竹面色如常,似是早有预料;
张沐瑶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唇边的笑意略显勉强,却也并未多言。
唯有严初,心里那个小人儿差点当场跳脚!
殿下跟着走啥呀?!
这花前”日”下、秋光正好的,不正该是他和张小姐培养感情的大好时机吗?!
她们这么识相地赶紧溜了,就是为了他们腾地方啊!
她自顾自地将欢竹的告辞理解成了“不当电灯泡”的自觉行为,
并深深觉得裴衍幸此举简直是浪费了她的一番“好意”和这满园恰到好处的浪漫氛围。
一出尚书府那气派的朱红大门,镇远将军府简朴大方的马车,
与轩王府那辆玄色为底、金纹为饰、极具压迫感的豪华马车早已并排候着,对比鲜明。
裴衍幸脚步未停,却并非走向自己的车驾,而是自然至极地停在了正欲溜向将军府马车的严初身侧。
“初初,”
他垂眸看她,嗓音放得轻缓,声音里带着些期待和恳求,
“我送你回去,可好?”
他虽站在她身侧,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下意识的克制着。
“不、不用了殿下!”
严初慌忙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我和欢竹一起坐将军府的马车回去就好,很顺路的!”
她一边说,一边拼命向欢竹使眼色,示意她赶紧帮腔。
欢竹接收到她求救的信号,却只是微微弯了弯唇角,
然后……在严初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上前一步,语气坦然甚至带着点“无奈”:
“殿下,实在不巧,小女方才得知家中确有急事需立刻处理,恐怕无法与初初同路了。既然如此……能否劳烦殿下顺路送初初一程?”
???
她这是被卖了?
“我……我可以自己走回去!锻炼身体!”
严初做着最后的挣扎。
裴衍幸轻笑一声,非但没有逼迫,反而微微俯身,凑近了些,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那声音里混着一丝诱哄般的威胁:
“初初,是想要我亲自抱你上车么?”
她充分确认——殿下绝对干得出来这种事!
行,好女不跟男斗。
最终,在裴衍幸那含笑的、势在必得的目光和欢竹“鼓励”的注视下,
严初哭丧着小脸,一步三回头地、磨磨蹭蹭地朝着轩王府马车挪去。
欢竹看着严初“视死如归”地爬上马车,这才转身走向自家马车。
有些心结,逃避无用,终究需要直面,初初。
裴衍幸随后利落地弯腰进入车厢,在她对面的软榻上从容落座。
马车内部陈设极尽奢华,空间远比严初想象的更为宽敞,也……更逼仄。
独属于裴衍幸的那股清冽气息无处不在,将她紧紧包裹,无声地宣告着他的存在感。
马车缓缓启动,轱辘声碾过青石板路。
严初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神飘向车窗,试图欣赏窗外流动的街景。
可一想到这轩王府马车的标志太过显眼,万一被哪个路人瞥见车内情形……
她立刻怂了,小手紧紧按住车窗帘布的边缘,生怕被风吹起一角,惹来不必要的闲话。
裴衍幸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对面,将她所有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眸色温柔。
他正想寻个由头,自然地坐到她身边去,刚有起身的意图——
严初用余光瞥见殿下似乎要动,看那方向像是要往自己这边来,
心里一急,憋了半天的疑问终于脱口而出:
“殿下……您是不是……要和张小姐联姻呀?”
她确实挺好奇的。
虽然之前和欢竹已经分析得八九不离十了,可不知为何,她就是莫名地想听他亲口说个答案。
“不是。”
裴衍幸的动作被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直接截停,回答得又快又急,甚至带上了一丝罕见的慌乱。
仿佛生怕说慢了就会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误会。
不是?
严初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地歪着脑袋看向对面神色紧绷的殿下。
殿下否认得如此干脆迅速,倒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可是……”
“我的心在谁那里……”
不等严初将质疑说出口,裴衍幸已一步跨到她身边。
温热手掌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力道不容拒绝却格外温柔,深邃眼眸凝视着她:
“初初,你知道的,不是吗?”
严初呼吸一滞,连心跳都漏了半拍。
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他恰到好处地圈在车厢壁与他之间。
这个距离近得能看清他颤动的睫毛,却又保持着最后的克制。
“殿下…你…”她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
裴衍幸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的慌乱,立即松开些许距离,为她留出喘息的空间。
他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个字都清晰落在她心上:
“我的心里从来容不下旁人。一个都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严初心头那点莫名的酸涩反而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释然。
是呀,殿下心里那片最柔软的地方,从来只装着一个人——那个真正的、他记忆里的“严初”。
这个认知让她鼻尖蓦地一酸,仿佛被这段深沉却注定无果的深情所触动,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意。
她慌忙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将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
再抬起头时,扬起了一个格外明亮、甚至带着几分郑重其事的笑容,声音轻快却坚定:
“殿下,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帮您……守护好‘她’的!”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仿佛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无比神圣的使命。
可这话落在裴衍幸耳中,却像一盏滚烫的茶猝然倾覆在心口。
分明灼得发疼,却连半分痕迹都显不出来。
他凝视着她明明笑靥如花却难掩落寞的小脸,几乎要脱口而出,告诉她一切的真相。
那呼之欲出的话语已滚至喉间,却在触及她清澈中带着些许迷茫的眼眸时。
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化作喉结一次艰难的滚动。
他不敢。
他怕这莽撞的相认,会如同当年那般,再次……彻底失去她。
那份曾经失去过的恐惧,早已深植骨髓,胜过世间任何酷刑。
他宁愿就这般守着近在咫尺的她,忍受着这甜蜜又煎熬的咫尺天涯,也绝不敢再冒一丝一毫可能失去她的风险。
可是,他到底要怎么才能让他的初初知道,他的心从始至终,完整的,都只属于她。
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