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沈府,在廊下淡淡别过,各自转身走向寝居。
可这一夜,注定难眠。
竹苑书房内灯火未熄,云水静立在案前,垂首等候吩咐。
沈淮之沉吟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终是沉声开口:
“去查两件事:一,严归夷之事究竟是何人的手笔;二,郡主这几日都见过谁,做过什么,尤其是……夜间是否曾独自离府。”
“是。”
云水领命,身形一闪,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沈淮之独自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
他清楚,严初有事瞒着他。
更明白严归夷一事,必然与她有关。
可她如何能将当年之事揭露?
必定受托于人。
那所托之人,究竟是谁?竟有这般手段。
这人……又为何要如此帮她?
是另有所图,还是……别有情由?
——
这边,严初草草洗漱了一番,已经困得不行了,钻进被窝就准备美美的大睡一觉。
就在意识即将模糊的刹那,腕间突然传来一阵清脆急促的叮呤声。
严初一个激灵,瞬间清醒,那沾床就着的睡意顷刻间逃得无影无踪。
死了死了!
她居然把要去找苏衔月这档子大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严初是从床上弹起来的,随手抓了件外衣披上,也顾不上整理。
便着急忙慌地从后门溜了出去,一路几乎是脚不沾地、气喘吁吁地死命奔向天香阁。
狂奔的路上,她脑子里已经飞快地把自己可能有的各种死法都过了一遍。
呜呜呜,她好像凉透了。
当严初终于冲进天香阁三楼的包厢时,苏衔月正斜倚在软榻上。
悠闲地把玩着他那把银扇,唇边噙着一丝耐心十足、却莫名让人发怵的笑意。
见她如此莽撞地闯进来,他也只是懒懒地斜睨了一眼,便又垂下头去,专注于手中的银扇。
似乎对她的迟到毫不意外,也半点不显焦急。
“在下还以为……”苏衔月拖长着语调,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的戏谑。
“郡主今日……是要违约了呢?”
严初一边努力顺着气,一边格外乖巧的赔笑着:
“阁主~我这不是临时有点急事耽搁了嘛~您看我一忙完就立刻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她话还没说完,腕间那枚同心铃便毫不留情地“叮铃铃”响了起来,清脆又突兀。
啧。
“我忘记了。”
肩膀一垮,老实交代。
她不但忘记要赴约,还忘记这要命的同心铃是个测谎仪了。
苏衔月满意地收起银扇,唇角笑意加深,总算直起身,好整以暇地正视着还在微微喘气的严初。
“坐吧。”
严初赶忙顺从地坐下,脸上始终端着十足乖巧又灿烂的笑容,眼睛弯得像月牙。
她深信“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至理名言——不管怎样,先笑总没错!
苏衔月倒真被她假模假样的笑逗得有点想笑,毕竟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笑得这么……肆无忌惮又透着一股傻气。
他指尖轻敲桌面,语气悠哉:
“是郡主自己主动交代,还是由在下一句一句问?”
“阁主您尽管问~”严初笑眯眯地冲他点头,语气格外配合。
“小女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得先探探这位阁主究竟掌握了她多少底细。
万一对方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却一股脑全交代了,那岂不亏大了?
“在下听得到。”
苏衔月清清楚楚地捕捉到她那些咕噜转的小心思,有些无语地瞥了她一眼。
严初尴尬地挠了挠头,手动比了个“封口”的手势,老老实实缩回座位。
啥也不想了,安静如鸡,乖乖等问。
苏衔月见她总算消停,不像再说谎的模样,便开门见山:
“你是安阳侯嫡女,严初?”
“是。”
严初答得飞快,语气笃定。
腕间的同心铃安安静静,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现在的的确确就是元安郡主。
苏衔月眼中掠过一丝意外,显然这个答案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他继续追问,目光更加锐利:
“那为何自一月前起,你的性情、处事,与以往判若两人?”
严初还想斟酌斟酌用词,可腕间的同心铃却开始发出细微的声响,无奈只能硬着头皮直说,
“因为……以前的严初死了。”
她现在是牛葫芦·严初。
不是,开玩笑的。
“以前的严初,死在了那次与安阳侯怄气后的撞墙上。如果我现在还按以前那般性子,那我没有活路。”
她说着,抬眼望向苏衔月,眼中有委屈有无奈,却无半分谎言,
“我的身边,处处都是想杀我的人。”
包括他苏衔月。
就是觉得委屈,真的特别委屈。
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她就被迫卷入了这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境地。
她又做错了什么。
苏衔月有一瞬几乎陷进她那委屈又坦荡的眼神里。
同心铃始终安静,他清楚地知道——她没有说谎。
确认这一点后,他眼底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失落。
他其实……是希望她在说谎的。
他希望她不是严初。
若她不是严初,或许她就可能是他寻找多年的那个妹妹。
可偏偏不是。
眼前人终究只是一个眉眼相似的陌生人罢了。
“行了,别装了,眼泪挤不出来就别硬演了。”
苏衔月看着眼前这个努力装得可怜巴巴、仿佛下一秒就要掉金豆子的小傻子,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伸出手,轻轻按了按她那因匆忙赶来而有些乱糟糟的发顶。
这一次,再没有人阻挡,他轻易地就揉到了。
“以后,”
他语气又换上了惯常的慵懒,眼底却是一闪而过的柔和,
“我护着你。”
他护着眼前这个与妹妹有几分神似的小傻子。
一如希望这世间也有人,正温柔地保护着他那不知身在何处的妹妹。
真的?
她是有天香阁阁主罩着的人了?
严初有些不敢相信,胡乱抹了把脸——还真被她挤出几滴眼泪。
仰起头,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向说出这句话的苏衔月。
试图从他脸上分辨出这话里有几分真心,几分玩笑。
苏衔月看着她这副将信将疑、又忍不住期待的小模样,
眼底笑意未散,却肯定地朝她点了点头。
好耶!过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