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玄色蟒袍的衣襟,和一张近在咫尺、轮廓分明的脸。
什么情况??!
“殿下——!”
严初几乎是整个人弹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向后连退几步,急急忙忙拉开与眼前人的距离。
裴衍幸缓缓直起身,垂眸看着眼前这如同受了惊、全身绒毛都快炸起来的小家伙,
眼底掠过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看来本王这前厅,倒是格外适合安眠。”
啊!
那侍女呢?!
不是说要提醒她的么?!
严初偷偷飞快地瞄了一眼四周——
莫说侍女了,整个前厅除了她和轩王,空无一人!
懊恼的抬起头,声音虚得几乎含在嘴里:“……是小女失仪,请殿下恕罪。”
好像不睡会死似的,呜呜呜。
“严初妹妹突然造访,总不至于是专程来本王这儿寻个地方午憩的吧?”
裴衍幸并未走向主位,反而在她方才坐过的那张梨花木椅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严初这才从刚刚的慌乱中缓过来,找出早就准备好的措辞。
她斟酌着开口,声音仍带着些微试探:
“小女今日前来……其实是想问殿下,关于陛下赐婚的旨意,不知殿下……是何心意?”
总不能一开口就直接追问他和哪些人暗中往来吧?
只好先旁敲侧击,从这桩婚事问起——
不过这事,倒也的确是她眼下最关切的。
裴衍幸闻言,眉梢微挑,目光落在她略显紧张的脸上,不答反问:
“那严初妹妹……又希望本王是何意呢?”
她当然希望他能拒绝这桩婚事,好像她说出来他就能应允似的…
“小女的意思,殿下愿听?”
严初眨着一双明澈的眼睛望向轩王,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又藏着些许期待。
他要是真愿意听,她可就要大放厥词了。
“愿听。”
裴衍幸唇角微勾,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面前的梨花木椅,声音温和得像浸了温水,
“不过,严初妹妹得先坐下来,慢慢说。”
严初听到前面“愿听”两字顿时乐呵得忘了形,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尊卑有别。
她几乎是立刻迈开步子,“噔噔噔” 就走到椅子旁坐下。
刚坐稳,就迫不及待地往前倾了倾身子,开始跟裴衍幸掰着手指头分析这赐婚的利弊。
“我个人觉得,殿下你要拒绝这桩婚事。”
她一脸认真。
裴衍幸闻言只抬了抬眉梢,尾音拖出个轻缓的调子,带着点纵容的笑意:
“嗯哼?……”
那眼神分明在说 “我听着,你接着说”,妥妥的是在鼓励她往下讲。
得到这般回应的严初小嘴开始叭叭了。
“首先,殿下与林小姐并不相识,没有感情基础不说,万一性格不合呢?”
“比如您喜静她爱闹,您嗜茶她嗜甜,到时候天天凑在一块儿,不是自讨苦吃么?”
“当然了,您肯定要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而且你们属于政治联姻感情不重要。”
“不重要?!怎么会不重要!殿下您难道就不想跟自己真心喜欢的人长相厮守,夜里挑灯说说话,晨起一起看朝霞么?”
“您就愿意日日对着个不爱的人,吃饭时没话说,独处时全是尴尬,就这么混沌度日么?”
“当然了,您肯定又要说了——‘无妨,往后可以纳妾’…哼,你们男子自然是可以三妻四妾……”
说到这儿,她忽觉口干,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继续叭叭。
“不说这个,说说其次,其次殿下如今圣眷正浓,何必急于用一桩婚事来稳固地位?若是匆忙定下,反倒显得殿下底气不足,需得倚仗岳家之势似的。”
她顿了顿,偷偷瞄了一眼裴衍幸的神色,见他似乎并无不悦,胆子又大了几分,
“更何况,陛下为何突然赐婚?当真只是成全一桩美事,还是……另有用意?殿下若轻易应下,会不会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
整个过程中,裴衍幸始终凝视着严初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小脸,
连她说话时偶尔晃悠的脚尖,都收进了眼底,听得极为专注。
他甚至不自觉地学着她的样子,单手支起了下颌,一副饶有兴味的模样。
“所以,殿下…您看您要不要慎重考虑考虑这桩婚事呢?”
见他始终耐心听着,严初心底不由生出一丝期待。
裴衍幸缓缓放下支颐的手,好整以暇地开口:
“倒也……未必不可。”
他故意顿了顿,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小家伙果然被勾起了全部好奇心,这才慢悠悠地继续道,
“不过——需要严初妹妹先答应本王一件事。”
严初瞬间皱眉,警惕的问道,“不能是杀人放火违法乱纪的事吧。”
“自然不会。”他眼底笑意更深。
“此事合乎礼法,大可放心。”
这才松了口气:“那您说吧,何事?”
“暂时……还未想到。”裴衍幸唇角轻扬,语气带着几分慵懒的玩味,
“等日后想到了,再向严初妹妹讨这个允诺,可好?”
答应?万一被他摆一道可怎么办?
不答应?若轩王不肯出力劝陛下收回旨意,这婚事怕是难有转机。
算了,赌一把!豁出去了!
“行,一言为定!”
她抬眼直视他,又急忙补上一句,
“不过,必须得在陛下收回赐婚圣旨之后,这个承诺才算数。”
裴衍幸从容应道:
“一言为定。”
严初总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劲。她今天特意跑来轩王府,原本是打算做什么来着?
怎么好像事没办成,反倒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殿下。”
低沉的嗓音裹挟着厅外的微凉气流一同涌入,说话间,一道身影已悄然踏入殿内。
来人身着黑袍、脸覆银纹面具,他步子极轻,落地时几乎听不到声响。
直至行至裴衍幸身侧,才屈膝俯首,将唇凑到裴衍幸耳边,用仅两人能闻的音量低语起来。
裴衍幸面色未变,只微微颔首,目光仍落在严初身上,仿佛耳畔传来的不过是寻常闲话。
按常理,这般情形下,识趣的人都该主动起身告辞了。
但是严初不行啊。
她现在可不能识趣儿。
这黑衣人一看就大有来头,定然藏着什么紧要秘密。
她心里好奇得紧,脑袋不自觉地越凑越近,恨不得直接贴到那正在耳语的两人身边去。
怪了!明明只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她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她想也没想,身子又往前探了探,几乎快要失去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