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溪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反而让陈佳乐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她死死拖着顾青兰,在齐腰深的灌木丛中拼命向前,荆棘刮破了皮肤,留下火辣辣的疼,却远不及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带来的恐惧。
顾青兰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身体的重量几乎全部压在陈佳乐身上。
陈佳乐咬紧牙关,肺叶如同风箱般嘶鸣,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迈步都耗尽了全身力气。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知道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在那边!别让她们跑了!”
追兵的呼喝声近在咫尺,甚至能听到刀剑劈开枝叶的声响。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
陈佳乐眼前阵阵发黑,体力已然透支。
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里空空如也——那个至关重要的油布袋,已经被她亲手抛入了激流。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用自己这残躯为顾青兰争取最后片刻喘息之机时,前方地形陡然开阔!
她们竟在慌不择路中,冲出了密林,眼前是一条不算宽阔的官道!
而更令人心神震颤的是,官道上,正有一队车马逶迤而行!
那车队规模不大,但护卫精悍,车辆装饰看似朴素,用料却极讲究,透着一股内敛的贵气。
绝非寻常商旅,更非地方官宦。
是求生,还是踏入另一个未知的险境?
陈佳乐已无暇思考!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顾青兰扑倒在官道中央,嘶声喊道:“救命!求贵人救命!”
车队瞬间停滞。
训练有素的护卫立刻呈扇形散开,刀剑出鞘,警惕地指向这两个突然出现的、狼狈不堪的女子,以及她们身后传来追兵声响的密林。
为首一辆马车的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戴着墨玉扳指的手掀开,露出一张中年男子的面容。
他约莫四十许岁,面容清矍,眼神深邃平和,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他的目光掠过浑身泥泞、伤痕累累的陈佳乐,最终落在她怀中气若游丝、肩头染血的顾青兰身上,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人心神不由自主地安定下来。
就在这时,密林中的两名追兵也已冲了出来,看到官道上的车队和护卫,明显一愣,但随即脸上露出凶狠之色,其中一人厉声喝道:“官府拿人!闲杂人等闪开!把那两个女贼交出来!”
“官府?”
马车上的男子淡淡重复了一句,目光扫过那两名追兵虽穿着便装却难掩军中习气的举止,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拿的什么文书?办的什么案子?”
那追兵头目被问得一滞,他们此行隐秘,哪有什么公文?
只能强硬道:“此乃机密!尔等速速让开,否则以同党论处!”
马车上的男子尚未说话,他身旁一名看似管家模样的老者已冷声开口。
“放肆!尔等身份不明,行事鬼祟,惊扰贵人车驾,还敢口出狂言?拿下!”
护卫闻令而动,如虎入羊群,动作干净利落,不过几个照面,便将那两名兀自叫嚣的追兵打翻在地,捆了个结实。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陈佳乐几乎没能反应过来。
她怔怔地看着那两名凶神恶煞的追兵如同死狗般被拖到一边,又看向马车上面容平静的男子,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队人马,绝非普通权贵!
他们身手不凡,且根本不将那些疑似“内卫司”的追兵放在眼里!
那男子的目光再次落回陈佳乐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探究。
“姑娘,现在可以说了,你们是何人?为何被追杀至此?”
陈佳乐心脏狂跳,她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对方身份不明,是友是敌难辨。
但眼下顾青兰伤势危重,她们已无路可走。
赌一把!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抬眸迎上那男子的目光,声音虽沙哑却清晰:
“回贵人,民女陈佳乐,这位是民女的师姐顾青兰。”
她刻意略去了顾青兰的真实身份,只点出姓名,“我们……我们因知晓一桩涉及朝堂大员、牵连数条人命的陈年冤案内情,被人灭口追杀。师姐为护我,身受重伤……求贵人施以援手,救我师姐性命!民女愿做牛做马,报答贵人恩德!”
她的话语半真半假,既点出了事情的严重性,又隐藏了核心证据已失的关键信息,将自身放在一个知晓内情但可能并非核心人物的弱势位置。
马车上的男子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唯有在听到“顾青兰”三个字时,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澜。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在顾青兰苍白的脸上停留良久,又扫过陈佳乐那双虽充满疲惫恐惧、却依旧清澈执拗的眼睛,最终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
“扶她们上车。立刻救治伤者。”
“老爷!”那管家模样的老者似乎想劝阻。
男子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救人要紧。”
陈佳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愣了一瞬,随即巨大的狂喜和感激涌上心头,连忙叩首。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救命之恩!”
她和护卫一起,小心翼翼地将顾青兰抬上了那辆最为宽敞的马车。
车内布置雅致舒适,熏着淡淡的宁神香。
立刻有随行的医者上前,为顾青兰检查伤势,重新上药包扎。
陈佳乐守在一边,看着医者熟练的动作和使用的上好药材,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些,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那男子并未进入这辆马车,而是去了后面一辆。
车队重新启程,平稳而迅速。
马车辘辘前行,陈佳乐靠在车壁上,听着顾青兰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心神却无法真正安宁。
她悄悄掀开车帘一角,观察着外面的护卫和车队行进的方向——似乎是朝着北方,京城的方向?
这位贵人究竟是谁?
他为何会轻易出手相助?
是因为顾青兰的名字,还是别的什么?
那些被擒下的追兵,他又会如何处置?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盘旋。
她知道,自己与师姐不过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只是这“虎穴”是吞噬她们的深渊,还是能为她们提供暂时庇护的堡垒,尚未可知。
但她没有选择。
至少,师姐的命,暂时保住了。
车队日夜兼程,沿途竟再无任何阻拦,畅通无阻得令人心惊。
护卫们显然对路线极为熟悉,避开了所有可能盘查的关卡,走的都是隐秘而便捷的小道。
三日后,顾青兰的高烧终于退去,虽然依旧虚弱昏迷,但性命已然无虞。
陈佳乐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也正是在这一天傍晚,车队并未进入任何城镇,而是驶入了一处位于山明水秀之地的、守卫极其森严的庄园。
庄园古朴大气,不见奢华,却处处透着底蕴与威仪。
马车停下,那名管家来到车旁,语气客气却疏离。
“陈姑娘,顾姑娘需要静养,已安排了单独的院落和专人照料。请姑娘随我来,老爷要见你。”
该来的,终究来了。
陈佳乐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略显狼狈的衣衫,跟着管家走下马车。
她回头看了一眼被侍女小心抬走的顾青兰,定了定神,随着管家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临水的书斋前。
书斋内,檀香袅袅。
日间马车上的那名男子,此刻正坐在书案后,手持一卷书册,仿佛只是一位寻常的读书人。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陈佳乐。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陈佳乐依言坐下,脊背挺直,努力维持着镇定。
男子放下书卷,打量着她,缓缓开口。
第一句话,便让陈佳乐如遭雷击,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顾言修顾御史的千金,果然颇有乃父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