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龙王提出的要求,让陈佳乐心头一紧。
见他?
这意味着顾青兰需要直接面对这个危险且心思难测的江湖人物。
“此事我需要回去与师姐商议。”
陈佳乐没有立刻答应,保持着谨慎。
石龙王似乎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也不逼迫,只淡淡道。
“无妨。告诉她,我石龙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恩怨分明。顾御史于我有恩,我绝不会伤害他的女儿。有些事,关乎她父亲真正的死因,或许只有当面才能说清。”
他话中透出的信息让陈佳乐心中震动。
顾言修真正的死因?
难道当年狱中自尽另有隐情?
带着满腹疑云和石龙王的约定,陈佳乐离开了茶楼。
赵乾的人一直在外围警戒,见她安然出来,才松一口气。
回到隐秘的住所,陈佳乐将见面经过原原本本告知了顾青兰与林文正。
听到石龙王要见她,顾青兰的指尖瞬间掐入了掌心,脸色白了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我去。”
“青兰!”陈佳乐担忧地看着她。
“他说……关乎父亲真正的死因。”
顾青兰抬起眼,眸中翻涌着痛苦与决绝。
“无论多危险,我都要知道真相。佳乐,我不能永远活在猜测和仇恨里,我需要知道全部。”
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陈佳乐知道自己无法阻拦。
她握住顾青兰冰冷的手:“好,我陪你一起去。”
林文正那边也传来了消息,同意她们与石龙王会面,但要求赵乾必须做好万全准备,确保安全。
会面地点依旧定在“悦来”茶楼的“听潮”雅间,时间在次日傍晚。
这一次,顾青兰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未施粉黛,清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哀愁与倔强。陈佳乐依旧作侍女打扮,紧随其侧。
推开雅间的门,石龙王已经等在那里。
他看到顾青兰的瞬间,眼神明显恍惚了一下,似乎透过她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影子,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深沉。
“像……真像。”
他低声喃喃了一句,然后抬手示意,“顾小姐,请坐。”
顾青兰在他对面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开门见山。
“石龙王,你说我父亲于你有恩?还请明言。”
石龙王看着她,目光复杂,缓缓道。
“十年前,我还在漕帮底层挣扎,因性子耿直,得罪了上头的人物,被诬陷偷盗帮中财物,要被沉河处死。是顾御史,他当时正在查一桩与漕帮有所牵连的案子,无意中得知了我的冤情,不顾自身安危,力排众议,查清了真相,还了我清白。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也正因如此,后来我大哥出事,我第一个想到能求助的,便是刚正不阿的顾御史。我偷偷去找过他,将大哥生前一些含糊不清的担忧和零星发现告诉了他。顾御史当时神色非常凝重,他说此事牵连甚广,让我保护好家小,暂时隐忍,他会暗中调查。”
顾青兰呼吸急促起来,父亲从未向她提起过这些!“然后呢?”
“然后……”石龙王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没过多久,就传来了顾御史下狱,并在狱中‘自尽’的消息。我根本不信!顾御史那样的人,怎会轻易自尽?我怀疑,是因为他查到了关键之处,才被人抢先一步灭口!”
灭口!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顾青兰心上。
虽然早有猜测,但由知情人亲口说出,依旧让她浑身发冷,眼前阵阵发黑。
陈佳乐连忙扶住她微微摇晃的身子。
“你有什么证据?”顾青兰强撑着问道,声音嘶哑。
“直接的证据,我没有。那些大人物做事,岂会留下把柄?”
石龙王摇头,话锋却一转。
“但是,我知道当年经手构陷顾御史、伪造他‘认罪书’的,是刑部一个名叫吴庸的师爷。此人心思狡诈,擅长模仿笔迹。顾御史‘自尽’后不久,他便辞了官职,带着一笔巨款,不知所踪。”
吴庸!
这是一个全新的,也是极其关键的名字!
“他在哪里?”顾青兰急问,仿佛抓住了黑暗中唯一的一根稻草。
石龙王脸上露出一丝冷峭的笑意:“我找了他们多年。这吴庸,狡兔三窟,但终究还是让我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他并未远走高飞,而是改名换姓,就藏在扬州!”
“扬州?!”陈佳乐和顾青兰同时惊呼。
“没错。”石龙王肯定道,“他如今化名‘柳文渊’,靠着那笔不义之财,在城西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书画铺子‘墨雅斋’,附庸风雅,倒是过得逍遥。”
书画铺子!
模仿笔迹!一切都对得上!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顾青兰,她身体微微颤抖,既是愤怒,也是看到希望的激动。
父亲果然是被冤枉的!
甚至可能是被灭口!
而这个关键的证人,竟然就在扬州!
“多谢石龙王告知!”顾青兰站起身,对着石龙王郑重一礼,眼圈泛红,“此恩此情,青兰铭记于心。”
石龙王侧身避开半礼,神色肃然。
“顾小姐不必如此。我石龙混迹江湖,讲的就是一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告知你这些,是偿还顾御史当年的恩情,也是为我大哥讨个公道。接下来,你们打算如何?”
陈佳乐接过话,冷静分析。
“找到吴庸是关键。但他既然隐姓埋名,必然十分警惕。我们需得设法确认他的身份,并拿到他能指证当年之事的证据,比如……他可能保留下的某些往来信件,或者他知道的内情。”
石龙王点头:“不错。吴庸此人贪财惜命,直接逼问恐怕不行,反而会打草惊蛇。需得用计。”他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或许……可以从他经营的‘墨雅斋’入手。他既然擅长模仿笔迹,又开着书画铺子,对一些‘孤本’、‘真迹’定然极为热衷。我们可以设一个局,引他上钩。”
具体的计划在雅间内低声商议起来。
石龙王对扬州三教九流极为熟悉,提供了几个可行的方案。
陈佳乐心思缜密,补充着细节。
顾青兰则努力平复心绪,专注地听着。
窗外,华灯初上,扬州城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而在这间僻静的茶室雅间内,一场针对多年悬案关键证人的行动,悄然拉开了序幕。
接下来的两日,林文正动用了其在扬州的人脉,暗中对“墨雅斋”及化名“柳文渊”的吴庸进行了更细致的调查。
确认其铺子里确实偶尔会流出一些难以辨别真伪的“古画”,且此人生活用度远超一个普通书画铺老板的收益,行踪也颇为低调神秘。
同时,一个针对吴庸的局也悄然布下。
一名操着京城口音、衣着华贵、自称是某位致仕老翰林管事的男子,出现在了“墨雅斋”。
他带来了一幅据说是自家老爷珍藏的、前朝某位书画大家的“佚失之作”手卷,请求“柳文渊”帮忙鉴定,并暗示若能证明为真迹,或有重金酬谢,甚至能引荐他认识京中的贵人。
书画的真伪本就难以界定,尤其是“佚失之作”,更是充满了操作空间。
这对于一个痴迷此道、又渴望重新攀附权贵的吴庸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如陈佳乐和石龙王所料,吴庸见到那幅精心仿制、几乎可以乱真的手卷后,眼睛顿时亮了,态度变得异常热情。
他反复观摩,口中啧啧称奇,却又故作高深地指出几处“存疑”之处,表示需要时间仔细研究,方能给出确切的鉴定结论。
那“管事”自然是林文正安排的人,他故作犹豫后,便答应将手卷暂留店中三日,三日后再来听取高见。
鱼儿,已经嗅到了饵料的香味,正在试探着靠近。
陈佳乐和顾青兰则扮作偶尔路过、进入“墨雅斋”闲逛的普通客人,暗中观察着吴庸的反应和店铺内的环境。
她们需要确认吴庸的日常习惯,以及他可能隐藏重要物品的地方。
第三天傍晚,约定的时间将至。
“墨雅斋”后院,吴庸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他正对着那幅“佚失之作”手卷,眉头紧锁,时而拿起放大镜仔细观看,时而又对比着几本厚厚的鉴宝典籍,嘴里念念有词。
铺面已经打烊,只有一名小伙计在前堂收拾。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后院的围墙,落在了阴影处,正是石龙王。
他按照计划,负责潜入书房,搜寻可能的证据。
而前堂,那名林府安排的“管事”也准时到来,敲响了已经关闭的店门。
小伙计开门后,“管事”声称自家老爷突然有急事,需立刻取回手卷,愿意支付一笔不菲的“鉴赏费”。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在后院书房的吴庸有些措手不及。
他显然还没能完全“吃透”那幅画,更没来得及制作足以乱真的仿品。
巨大的利益和可能攀上高枝的机会眼看要溜走,他心急如焚。
“请稍等,请稍等,我这就去请东家。”小伙计连忙跑向后院。
吴庸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工作,整理了一下衣袍,准备去前堂应付。
就在他离开书房,脚步声消失在通往前堂的走廊时,石龙王如同鬼魅般闪入书房。
前堂,吴庸正与“管事”周旋,试图挽留手卷,甚至暗示自己已有八成把握此为真迹,只需再多一两日便可出具鉴定文书。
“管事”却态度坚决,声称老爷之命不可违。
两人的争执声隐约传向后院,正好掩盖了书房内细微的翻动声。
石龙王动作极快,他并非漫无目的地乱翻,而是重点搜寻暗格、夹层,以及书信文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在书案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他摸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取出一看,是一个用油布包裹严实的小铁盒。
盒子上了锁,但这对石龙王来说并非难事。
他用一根细铁丝,几下便捅开了那看似精巧的铜锁。
打开盒盖,里面并非金银,而是几封泛黄的信件,以及一本薄薄的、封面空白的册子。
石龙王快速翻开册子,只看了一眼,眼神便骤然锐利起来!
那上面记录的,正是当年如何模仿顾言修笔迹伪造认罪书的要点,以及一些零散的、涉及漕运军械交易的暗语和代号!
而其中一封信件的落款,虽然用了化名,但那独特的印记和口吻,指向了京城某个权势煊赫的府邸!
证据找到了!
石龙王迅速将铁盒内的东西尽数取出,揣入怀中,然后将空盒放回原处,锁好暗格,抹去一切痕迹,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消失在夜色里。
前堂,吴庸终究没能留住那幅手卷,看着“管事”拿着画轴离去,他脸上满是懊恼与不甘,却浑然不知,自己隐藏多年的最大秘密,已经被人釜底抽薪。
当石龙王将到手的东西放在林文正书案上时,所有目睹了册子内容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那不仅仅是伪造笔迹的罪证,更隐约指向了一条通往更高处的、惊人的利益链条。
顾言修的案子,柳营的军械,漕运的黑幕,似乎都在这本薄薄的册子和那几封密信中,串联成了了一张更加庞大、也更加恐怖的网。
“够了……”林文正抚摸着那些泛黄的纸张,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破开迷雾后的冷冽。
“有这些,加上我们之前掌握的证据,足以在朝堂上,掀起一场真正的风暴了。”
他看向脸色苍白、却眼神雪亮的顾青兰,缓缓道:“青兰,是时候了。我会立刻安排,将所有证据整理密封,以最稳妥的方式,直送京师!”
沉冤得雪的时刻,似乎终于要到来了。
但陈佳乐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却并无太多轻松。
她知道,将这些证据送上去,只是开始。
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那些隐藏在幕后的黑手,绝不会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