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油灯如豆。
那枚深紫色的紫檀木印章静静躺在陈佳乐的掌心,在昏黄的光晕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
“墨海”两个古奥的篆文字体,如同两只窥探命运的眼睛,与桌上那本摊开的、同样源自林鸿的蓝布册子,形成了一种无声而震撼的呼应。
“墨海……”顾青兰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伸出手指,极轻地抚过那冰润的印面,“林老御史……他交给我们的,竟然是这个!”
这不仅仅是一个词语,一个代号。
这是一枚实体的信物!
是开启那庞大、隐秘的“墨海”信息网络的钥匙!
林鸿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在王砚那令人窒息的目光下,拼尽最后力气,将这把钥匙塞给了她们!
陈佳乐的心脏依旧在狂跳,手腕内侧被林鸿掐过的地方隐隐作痛,提醒着方才在“忘机园”内的惊心动魄。
她紧紧攥着这枚印章,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师姐,王砚他……”
“他知道。”顾青兰打断她,脸色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冰。
“他定然看出了端倪。否则不会那么急着赶我们走。他留在那里,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探望’林老御史……”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陈佳乐。王砚是刑部侍郎,他出现在垂死的林鸿病榻前,本身就极不寻常。
如果他察觉了林鸿的暗度陈仓,那么她们此刻的处境……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顾青兰当机立断,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王砚随时可能派人跟来,漱玉斋也不再安全!”
她迅速起身,开始收拾那本蓝布册子和几样紧要物品,动作快而不乱。
“这枚印章,是林老御史用命换来的,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陈佳乐也立刻行动起来,将印章小心地贴身藏好,与那枚玉扣放在一处。
冰凉的印章和温润的玉扣紧贴着肌肤,带来一种奇异的感觉。
就在两人匆忙收拾之际,窗外,漱玉斋的庭院里,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却绝非雨声或寻常动静的异响——像是瓦片被踩动的细碎声音!
两人动作瞬间僵住,交换了一个惊骇的眼神。
被发现了?!
这么快?!
顾青兰猛地吹熄了油灯,厢房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她拉着陈佳乐,迅速躲到了
床榻之后最阴暗的角落,屏住了呼吸。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得更清晰了,每一滴落下都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庭院里那细碎的声响停顿了一下,随即,是更多、更谨慎的脚步声,从不同的方向传来,如同鬼魅般包围了这间小小的厢房。
来者不止一人!而且身手矫健,绝非寻常衙役!
是王砚的人?
还是凤掌柜提到的“另一股来历不明”的势力?
冷汗顺着陈佳乐的脊背滑落。
她们如同瓮中之鳖,被困在了这间斗室之内。
“不能坐以待毙。”顾青兰在陈佳乐耳边以气声说道,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
“他们还在探查,没有立刻冲进来,说明也有所顾忌,或者……在确认目标。”
她的手指在黑暗中摸索,碰到了陈佳乐的手,用力握了一下,然后迅速在她掌心划了几个字——后、窗。
陈佳乐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漱玉斋的厢房有一扇后窗,外面是那条她们进出过的、堆满杂物的死巷!
那是唯一可能的生路!
可是,后窗之外,会不会也有埋伏?
没有时间犹豫了!
顾青兰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后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雨气和巷子里的霉味瞬间涌入。
她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快速向外窥探。
巷子里一片漆黑,雨声掩盖了大部分声响,似乎……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正门方向传来了“砰”的一声闷响!
似乎是有人用身体在撞击房门!
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们等不及了!
“走!”顾青兰低喝一声,不再犹豫,猛地将后窗完全推开!
几乎在同时,厢房的门闩在一声更大的撞击声中断裂!
木门被粗暴地踹开,几道黑影如同嗜血的猎豹,带着冰冷的杀气,瞬间涌入黑暗的厢房!
“后窗!她们要跑!”一个低沉的声音喝道。
利刃破空的声音响起!
顾青兰一把将陈佳乐推出窗外,自己则反手抽出一直藏在袖中的那根尖锐银簪,看也不看地向后猛地一划!
“嗤啦!”布帛撕裂的声音伴随着一声闷哼!
陈佳乐跌落在巷子冰冷湿滑的泥地上,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起身。
她回头,只见顾青兰的身影在窗口与那几道黑影纠缠了一瞬,随即也敏捷地翻窗而出,落地时一个趔趄,手臂上赫然多了一道血痕!
“追!”屋内的黑影厉声喝道,脚步声迅速逼近窗口。
“这边!”顾青兰拉起陈佳乐,不顾一切地向着死巷更深的黑暗处跑去!
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泥泞不堪,身后的追兵如同跗骨之蛆。
这条死巷她们走过数次,知道尽头是一堵高墙!
根本无路可逃!
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陈佳乐的喉咙。
就在她们即将被逼入绝境,身后的脚步声和兵刃破风声越来越近时,异变再生!
死巷一侧,一扇看似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极其隐蔽的木门,突然无声无息地向内打开!
一只苍白的手从门内的黑暗中伸出,对着她们急促地招了招!
是生路?!
陈佳乐和顾青兰都看到了那只手,以及门内那片未知的黑暗。
没有时间思考这是否是另一个陷阱,身后的追兵已至!
两人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冲向了那扇突然出现的门!
在她们踏入黑暗的瞬间,那只苍白的手迅速将门关上、落闩!动作快如鬼魅。
“砰!砰!砰!”沉重的撞击声立刻在门板上响起,伴随着气急败坏的咒骂声。但那扇看似单薄的木门,却异常坚固,纹丝不动。
门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彼此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以及门外那不绝于耳的撞击和叫骂。
陈佳乐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滑坐在地,浑身脱力,心脏几乎要炸开。
顾青兰则紧握着那根沾血的银簪,警惕地面对着门口的方向,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得救了吗?暂时。
但这扇门后,又是何处?
那只苍白的手,属于谁?
惊魂未定,前路依旧迷雾重重。
而那枚紧贴着胸口的“墨海”印章,此刻仿佛带着林鸿御史最后的体温,沉甸甸地提醒着她们——这场用生命作为赌注的棋局,远未到终局。
门外的撞击声渐渐停息,追兵似乎暂时退去,或是去寻找其他入口。
黑暗中,一个沙哑、苍老,却带着一丝熟悉感的声音,幽幽响起:
“两位姑娘,受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