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阴影停在缝隙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陈佳乐的心跳几乎停滞,握紧匕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能感觉到一道审视的视线,正透过船板的缝隙,落在她藏身的黑暗角落。
时间仿佛凝固了。
码头上远处的喧嚣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唯有此处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陈佳乐几乎要按捺不住,准备先发制人之际,一个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烟嗓的声音传了进来,是去而复返的老烟枪:
“女娃子,还能动吗?”
陈佳乐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但警惕未减。
她没有立刻回答,依旧屏息凝神。
老烟枪似乎也不期待她回答,自顾自地低语,语速快而清晰:“外面的狗鼻子比想的还灵,顺着水腥气摸过来了,这里不能待了。想活命,跟我走,但有个条件。”
条件?
陈佳乐心念电转。
此刻她如同瓮中之鳖,似乎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余地。
“什么条件?”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像是自己的。
“你怀里那‘湿了的书’,得让我瞅一眼。”
老烟枪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我得知道,我老烟枪豁出命去保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陈佳乐沉默了。
账册是她拼了命才拿到手的,是翻盘的唯一希望,怎能轻易示人?
可若不答应,眼前这唯一的生路恐怕立刻就会断绝。
权衡只在刹那。
她咬了咬牙,从帆布下微微探出手,将怀中那本湿漉漉、封皮冰冷的册子,递出了缝隙少许,恰好能让外面的人看到其存在,却并未完全交出。
老烟枪粗糙的手指触碰了一下册子的边缘,似乎确认了它的材质和状态。
他并没有强行夺取,只是低哼了一声:“果然是这要命的东西……行了,收好。”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想活,就按我说的做。我把人引开,你往西,绕过那堆烂船板,后面有个排水沟的暗口,顺着沟往北爬半里,能通到城外芦苇荡。能不能活着到京城,看你自己的造化。”
引开追兵?
这无疑是极其危险的!
不等陈佳乐回应,老烟枪猛地站直了些,故意弄出了一阵较大的响动,随即用他那沙哑的嗓子骂骂咧咧地朝着与陈佳乐藏身处相反的方向跑去:“操他娘的,哪个天杀的把老子的酒壶踢翻了!”
这动静立刻吸引了正在附近搜索的注意。
“在那边!”
“快追!别让他跑了!”
杂乱的脚步声和犬吠声迅速朝着老烟枪制造噪音的方向聚拢。
机会!
陈佳乐知道这是老烟枪用自己为她争取的、稍纵即逝的逃生窗口!
她不再犹豫,强忍着脚踝钻心的疼痛,从藏身处猛地窜出,按照老烟枪指示的方向,压低身体,如同受伤的野兽,拼命向西奔去。
脚下是湿滑黏腻的泥地,身旁是嶙峋冰冷的废弃船板和木材。
她不敢回头,只能听到身后远处传来的呵斥声、追赶声,以及老烟枪那故意拔高的、含糊不清的叫骂声,那声音像一道屏障,暂时隔绝了迫近的危险。
绕过那堆巨大的、散发着腐朽气味的烂船板,她果然看到了一个被枯黄芦苇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排水沟入口,仅容一人匍匐通过。
沟里散发着淤泥和污水混合的恶臭。
没有选择的余地。
陈佳乐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恶臭的空气,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黑暗、潮湿、狭窄。冰冷的污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裤,刺骨的寒意让她几乎痉挛。
沟壁黏滑,布满不知名的污秽。
她只能用手肘和膝盖支撑,一点点地在污浊的泥水中向前爬行。
每动一下,脚踝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怀中的账册冰冷地硌着她。
身后码头的喧嚣渐渐远去,最终彻底被排水沟内的死寂和自身粗重的喘息、爬行时带起的泥水声所取代。
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只知道必须向前,向前!
半里路,在此刻漫长得如同没有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似乎隐约透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沟内黑暗的光线,空气也似乎没有那么污浊了。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她心中重新点燃。她加快了些许速度,向着那微弱的光源挣扎前行。
终于,她的手指触碰到了沟渠的尽头,那里被密集的芦苇根茎和破损的铁栅栏挡住,但栅栏已经锈蚀断裂,留下了足以让人钻出的空隙。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从那个狭窄的缺口挣扎着爬了出去。
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住她湿透的身体,让她剧烈地颤抖起来。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的、在夜色中摇曳的枯黄芦苇荡,远处,淮安城的轮廓在黑暗中只剩下模糊的阴影。
她出来了!
从那个龙潭虎穴般的码头逃出来了!
脱力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她瘫倒在冰冷的、积着薄霜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肺叶如同风箱般鼓动。
湿透的衣裳紧贴着皮肤,寒冷刺骨。脚踝的肿胀和疼痛已经变得麻木。
但她还活着。
而且,那本至关重要的账册,依旧紧紧贴在她的胸口,被她的体温微弱地烘烤着。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
她只是暂时逃出了最直接的搜捕圈。
淮安城外同样不安全,对方发现她逃脱后,必然会扩大搜索范围。
她浑身湿透,带伤,目标明显,如何穿越这片芦苇荡,如何避开可能的追兵,如何前往数百里之外的京城?
她挣扎着坐起身,靠在一簇茂密的芦苇秆上,环顾四周。
天边已经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预示黎明将至的鱼肚白。
必须在天色大亮前,找到一个更安全的藏身之处,处理一下伤口和湿透的衣裳。
她忍着剧痛,撕下内衫相对干净的布条,将肿胀的脚踝紧紧包扎固定。
然后,她脱下湿透的外衫,拧干水分,只穿着半湿的内衫,将那份账册再次用油布包好,紧紧绑在腰间最贴身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她才拄着一根随手捡来的粗壮芦苇秆,勉强站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
北方,京城的方向。
她深吸一口凛冽的晨风,迈开脚步,一瘸一拐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踏入了那片茫茫无际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芦苇荡。
身后,淮安城的方向,隐隐有马蹄声和犬吠声传来,如同催命的鼓点,由远及近。
猎杀,远未结束。
而她通往京城、通往真相、通往归途的路,才刚刚开始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