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评弹馆的木牌在午后阳光里泛着旧光,“梅音阁”三个字刻得深,边缘沁着淡褐的梅汁——和影主断针上的“和”字一样,是镇梅人特有的防腐手法。小念攥着掌心的桂花糖,糖纸蹭过腕间“归”字印记时,金芒突然闪了闪,像在和木牌上的字打招呼。
“就是这儿了。”影主停在阶前,断针从腰间滑出半寸,针尾“和”字映着木牌,竟在地上拼出半朵梅花,“师父的日记里提过,苏州有座藏着梅岭线索的评弹馆,馆主是镇梅司的旧人。”
阿鸾扶着门框往里望。馆内飘着淡淡的木香味,混着陈茶的醇,和她记忆里昭娘绣绷上的浆糊味重叠。最里头的琵琶台蒙着块蓝布,布角绣着并蒂梅,针脚歪扭的地方,和归鸾当年没绣完的那朵分毫不差——是昭娘的绣法,蕊尖必挑三针,梅枝必绕半圈。
“几位是来听评弹的?”柜台后传来个温和的声音。馆主苏伯推着老花镜起身,他穿件半旧的青布衫,腕间有道淡粉的疤痕,形状像片梅瓣,“还是...来寻沈砚先生留下的东西?”
小念的呼吸顿住。她摸向怀里的红布包,阿婆给的茶包还带着温。“您认识沈砚?”
苏伯笑了,指了指柜台后的木架:“三年前他来这儿,住了整月,每天都要听段《声声慢》。临走时留了样东西,说等个戴‘归’字印记的姑娘来取。”他从架上取下个木盒,盒面刻着匹小马,木纹里渗着梅汁——和小念昨夜在水晶棺前看到的、沈砚刻的木雕,一模一样。
木盒打开时,陈茶的香气突然变浓。里面躺着半块碎玉,刻着“砚”字的右半,和影主手里的“砚”字残片拼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砚”字。更让小念心口发紧的是,碎玉旁放着个陶壶,壶嘴磕了个小豁口,和阿婆当年煮梅茶的那只,连豁口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这壶...”阿鸾的碎玉突然发烫,金芒裹住陶壶,“是昭娘的!我在她的妆匣里见过,壶底刻着‘梅’字!”
苏伯点头,从抽屉里拿出张泛黄的纸:“沈先生说,这壶里的梅茶,要等‘归’字印记亮的时候煮。他还说,要是姑娘们遇到麻烦,就把这纸给你们看。”
纸上是沈砚的字迹,力透纸背:“活墨残芯藏于评弹弦中,遇梅音则醒,需用七遍梅茶的热气裹之。切记,它怕的不是金光,是阿婆煮茶时的‘暖’。”
“弦中?”青禾突然指向琵琶台,“方才我就觉得不对劲,那蓝布底下...有墨味!”
话音未落,琵琶台的蓝布突然被风掀起。里面的琵琶弦泛着幽黑,像被活墨浸过,弦尾缠着缕灰丝,正往小念的方向飘——是活墨的残芯!它刚碰到小念腕间的“归”字印记,金芒就像被泼了墨,瞬间暗了半分。
“小心!”影主的断针“唰”地刺向灰丝,针尾“和”字爆亮,却在碰到弦音时突然顿住。琵琶竟自己响了,弹出的不是《声声慢》,是刺耳的尖啸,像无数根针,扎进众人的记忆里——小念看见阿婆咳着血煮茶,阿鸾看见昭娘被墨丝缠住,青禾看见自己的纹身被活墨啃噬,影主看见师父跪在镇魂窟前,断针插在石缝里。
“是记忆幻觉!”阿鸾的碎玉飞了出去,金芒裹住琵琶,“它在吸我们的记忆!”
小念的头突然昏沉。活墨残芯顺着印记往她血脉里钻,她看见更多破碎的画面:沈砚在评弹馆煮茶,壶里的梅汁泛着黑;苏伯年轻时在梅岭送茶,被活墨伤了手腕;还有个穿灰袍的人,正往琵琶弦里灌墨,袍角绣着镇山族的图腾。
“不能被它控住!”小念猛地咬舌尖,疼意让她清醒了几分。她想起阿婆煮茶时的样子,想起茶包还在怀里,赶紧掏出来塞进陶壶,“阿婆说,梅茶要煮够七遍,第七遍的茶,能解所有苦!”
阿鸾立刻接过高壶,往灶上跑。灶膛里的柴火是苏伯早就备好的,刚点燃,就泛着淡金——是镇梅人特有的“梅木柴”,烧起来有梅香。陶壶受热时,壶底的“梅”字亮了,和小念的“归”字印记、影主的“和”字断针,连成道金光,像条暖绳,将众人的记忆缠在一起。
“青禾,用你的纹身!”影主喊,“把梅汁滴进壶里,沈先生说的‘暖’,要掺着镇梅人的血契!”
青禾立刻咬破指尖,纹身里的淡粉梅汁滴进壶中。陶壶“咕嘟”一声,冒出的热气竟凝成阿婆的样子,她系着蓝布围裙,手里拿着糖罐:“小念乖,加三勺糖,茶就不苦了。”
“阿婆!”小念的眼泪掉在热气里,瞬间化作金点,往琵琶弦上飘。活墨残芯发出凄厉的尖叫,灰丝开始蜷缩——它怕的不是金芒,是这热气里的暖,是阿婆的声音,是所有人记忆里的温柔。
琵琶的尖啸突然停了。弦上的墨色慢慢褪成淡白,露出里面裹着的半片碎玉——刻着“镇”字,和之前长老手里的假玉不同,这是真的镇山族玉片,玉纹里渗着昭娘的魂息。
“是昭娘当年从镇山族手里抢来的!”影主的断针碰了碰碎玉,“她把自己的魂息封在里面,就是为了镇住活墨残芯!”
小念将陶壶里的梅茶倒在琵琶弦上。热气裹着茶汁,顺着弦流进琴身,里面传出沈砚的声音,温和却坚定:“小念,活墨的主芯在镇山族的旧宅,那里有个‘墨池’,藏着三百年前的契约。我在旧宅等你,记得带七遍的梅茶。”
声音消散时,琵琶台的地面突然裂开道缝,里面露出个暗格。暗格里放着张地图,标着镇山族旧宅的位置,旁边还有块小木牌,刻着“声声慢,字字念,梅音阁里等归人”——是沈砚的笔迹,末尾画了个小茶壶,壶嘴的豁口和阿婆的陶壶一模一样。
苏伯看着暗格,叹了口气:“沈先生说,这暗格里的东西,要等‘梅’‘归’‘和’‘砚’四个字聚齐才会显。现在...终于齐了。”
小念摸向腕间的“归”字印记,它正和碎玉、断针、陶壶的光缠在一起,暖得像阿婆的手。她突然明白,沈砚不是在等她,是在等所有被梅岭记着的“暖”聚在一起——阿婆的茶,昭娘的绣,影主的针,青禾的纹身,还有苏伯的守护。
“我们该走了。”影主收起地图,断针上的“和”字泛着温润的光,“镇山族旧宅离这儿还有五十里,得赶在天黑前到。”
众人往外走时,苏伯往小念手里塞了个布包:“这是沈先生留的桂花蜜,他说你嫌茶苦,要多放些。”布包上绣着朵小梅花,是阿婆的绣法,花瓣上还沾着点梅汁,像刚绣完。
小念攥着布包,回头望了眼“梅音阁”的木牌。阳光落在上面,“梅”字的纹路里,似乎有昭娘的身影在弹琵琶,弦音轻缓,是《声声慢》的调子。她知道,沈砚在镇山族旧宅等她,活墨的主芯在等着被封印,但更重要的是,所有被梅岭记着的暖,都在陪着她往前走。
可就在他们走出评弹馆时,青禾的纹身突然发烫。他摸了摸,发现淡粉的梅瓣里,竟多了道灰纹——是活墨的痕迹,顺着地图的方向,往镇山族旧宅延伸。
“它在引我们过去。”青禾的声音发沉,“活墨的主芯...根本不怕七遍梅茶。”
影主的断针突然震颤,针尾“和”字的金光里,浮起师父的身影:“小心镇山族的‘墨池’,里面藏着活墨的‘根’,它要的不是残芯,是‘归’字印记里的梅岭魂息!”
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望着地图上镇山族旧宅的标记,突然想起沈砚纸上的话——“它怕的不是金光,是阿婆煮茶时的‘暖’”。可如果活墨的根不怕暖呢?如果沈砚的话里,还藏着没说出口的危险呢?
风里的梅香混着桂花蜜的甜,小念攥紧了陶壶。她知道,镇山族旧宅里等着他们的,不只是沈砚,还有更大的陷阱。但她不怕——因为阿婆的茶在壶里,昭娘的魂息在碎玉里,影主的断针在腰间,青禾的纹身在胸口,所有的暖都在,就没有解不开的苦。
他们朝着镇山族旧宅的方向走去,午后的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小念腕间的“归”字印记泛着光,像颗永远不会灭的星,指引着他们,走向梅岭故事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