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烟在石室里绕了最后一圈,终于随着晚风从石缝飘走,只留下白瓷杯沿上半圈淡褐的印——像归鸾当年没喝完的半盏老梅茶,余温还凝在瓷面上,却再等不到人来续。阿鸾抱着青禾的手臂渐渐发僵,指尖能触到他衬衫下平稳的心跳,可那温度总让她心慌——不是晒过太阳的暖,是裹着层薄凉的温,像冬夜放在窗边的茶,看着冒热气,碰着却发冷。
无名指的银铃突然轻颤,铃音细得像蚊蚋,却带着丝极冷的调子,顺着指缝往心口钻。阿鸾低头看,铃身的梅纹里那道淡红印还在,只是红得发暗,像蒙了层灰,指尖蹭过铃面时,竟摸到丝细微的凸起——是刚才残魂钻进来时留下的?她刚要细摸,青禾突然往她怀里缩了缩,声音带着刚醒的哑:“阿鸾姐姐,我心口有点闷。”
阿鸾赶紧低头,青禾心口的魂光还亮着,金红与淡青缠在一起,却比刚才暗了些,光层里像裹了粒墨点,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是不是累着了?”她伸手去碰那片光,指尖刚触到,就被一股冷意弹开——不是魂光该有的暖,是像摸到了寒潭里的石,冷得指尖发麻。
“不是累。”青禾攥紧她的手,另一只手摸向怀里的双生梅帕,帕子刚碰到指尖,他突然“嘶”了一声,“这帕子……怎么这么冰?”阿鸾凑过去看,帕面上的半朵双生梅绣线竟泛着层淡黑,像被墨汁浸了半分,针脚里藏着的暖褐色茶渍,也透着股冷意——那是归鸾当年绣完帕子,沾了茶渍的痕迹,二十年来一直温着,怎么会突然变冷?
影主靠在墙上的身体突然晃了晃,腕间的双生梅印记忽明忽暗,淡银光里缠了丝黑,像被风吹进的墨灰。她咳了两声,声音发虚:“阿鸾,我总觉得……有东西在跟着我们。”她伸手摸向印记,指尖刚碰到银纹,就疼得缩回来,“这印记……像被什么东西咬着,又冷又疼。”
阿鸾刚要开口,石室门口突然飘进缕熟悉的梅香——是归鸾常用的梅花熏香,当年茶铺后巷总飘着这味道。她猛地抬头,只见道靛青布裙的残影从门外飘进来,手里攥着那把绣坏的《残梅图》,布角的双生梅绣线亮得刺眼:“阿鸾,青禾,我们回茶铺吧,炉子上还煮着梅茶。”
是归鸾的声音!阿鸾的心脏猛地跳起来,刚要伸手去抓,银铃突然“嗡”地炸响,铃音尖锐得像要划破耳膜,铃身的梅纹里那道暗红光突然亮了,竟将残影挡在半尺外。“不对!”阿鸾猛地回神——残影的布裙下摆,藏着丝极细的黑丝,和刚才残魂的颜色一模一样,“你不是归鸾姐姐!”
残影的脸突然扭曲,温柔的声音变成了母蛊的冷嘶:“小丫头倒机灵!可青禾呢?他已经快信了!”阿鸾转头看青禾,他正盯着残影手里的《残梅图》,眼神发直,手还在往残影的方向伸,怀里的帕子黑得更明显了:“归鸾姐姐,那幅图……不是你说要补完的吗?”
“青禾!别信她!”阿鸾赶紧拽住他的手,银铃往他心口按——淡青光从铃纹里爆出来,青禾心口的魂光突然晃了晃,那粒墨点竟顺着光爬向他的指尖,“这是残魂的幻象!归鸾姐姐不会用《残梅图》骗你!”
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归鸾绣坏《残梅图》后,把它烧了,说“绣坏的东西,就像断了的枝,留着只会扎心”。当时她还哭着捡了半片烧黑的布,现在还藏在银铃的铃绳里——这就是私人记忆的锚点,是残魂永远仿不来的。
“归鸾姐姐烧了那幅图!”阿鸾摸出铃绳里的半片黑布,布片上还留着烧焦的梅枝印,“你看!这才是真的!你是残魂变的!”
青禾的瞳孔突然收缩,指尖的金红光爆出来,往残影撞去——残影发出凄厉的惨叫,布裙上的黑丝瞬间暴涨,化作无数细刺,直刺阿鸾的银铃:“我藏在绣线里这么久,早就吸够了你们的魂息!今天非要吞了你们的暖!”
影主突然扑过来,腕间的双生梅印记往黑刺上按——淡银光裹住刺尖,发出“滋啦”的脆响,黑刺缩了缩,却没断。她的嘴角渗出血,声音发颤:“阿鸾,用归鸾的绣线!帕子里的绣线是归鸾的魂气做的,能克它!”
阿鸾赶紧从青禾怀里抢过帕子,帕面上的双生梅绣线突然亮了,淡青光顺着她的指尖爬,往银铃里钻——铃音瞬间变了调,不再是冷调,而是带着归鸾绣梅时的温意,像当年她教阿鸾缝扣子时哼的调子。“双生梅同根生!”阿鸾将银铃举过头顶,帕子的绣线顺着铃音织成道淡青的网,往残影罩去,“残魂!你逃不掉的!”
残影在网里剧烈挣扎,黑丝不断撞着网眼,却被青禾的金红光拦着——他从怀里摸出枚小小的绣针,是归鸾教他绣第一针时给的,针尾还刻着半朵梅,“归鸾姐姐说,绣针能扎破假的,留住真的!”金红光顺着针尖爬,刺向残影的眉心,残影发出更尖的嘶喊,身体开始崩解。
可就在这时,青禾突然“闷哼”一声,心口的魂光里那粒墨点突然炸开,化作道黑烟,直往阿鸾的银铃钻——铃身的梅纹瞬间黑了半片,阿鸾只觉指尖一麻,像有根冷丝顺着铃绳往胳膊爬,“不好!它要钻进银铃里!”
影主赶紧将印记的银光往银铃按,银白与淡青缠在一起,像双生梅的枝桠,死死缠住那道黑烟。黑烟在光里扭曲,竟化作了归鸾的样子,对着阿鸾哭:“阿鸾,我好冷,你让我进去躲躲,就一会儿……”
阿鸾的眼泪突然掉下来,指尖的力气松了半分——她太想归鸾了,哪怕知道是假的,也想再看她一眼。可就在黑烟要钻进银铃的瞬间,铃绳里那半片烧黑的布突然亮了,淡褐的光裹住黑烟,“归鸾姐姐不会让我放你进来的!”她猛地攥紧银铃,将黑烟往帕子里按,“青禾!快用绣针封它!”
青禾的绣针带着金红光,狠狠刺进帕子——帕面的双生梅绣线瞬间收紧,将黑烟困在里面,黑烟发出最后一声嘶喊,终于不再挣扎,只留下帕面上一道发黑的印。
石室里终于安静下来,阿鸾瘫坐在地上,银铃的温度慢慢恢复,可铃纹里那道暗红光还在,像颗没化的冰粒。青禾攥着帕子,手心全是汗,心口的魂光里,那粒墨点消失了,却留下道极淡的黑痕。影主靠在墙上,印记的银光弱了些,却比刚才稳了。
“终于……把它困住了。”青禾的声音还在抖,帕子往阿鸾手里递,“你拿着吧,我怕我再被它骗。”
阿鸾接过帕子,指尖触到布面的冷意,突然想起归鸾临终前的另一句话:“阿鸾,有些冷,藏在暖的东西里,要多摸摸,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低头看帕子,发黑的绣线里,竟还藏着丝极细的黑,像没抽干净的线,随着她的呼吸轻轻动。
还没等她开口,石室外突然传来阵清晰的银铃声——和她无名指上的银铃一模一样,铃音里带着丝冷调,顺着石缝飘进来,与她的银铃轻轻共振。
阿鸾的心脏猛地沉下去,无名指的银铃突然发烫,铃纹里的暗红光亮了,帕子上的黑印也跟着晃。影主的脸色瞬间苍白:“这铃声……和当年归鸾失踪前,我在茶铺后巷听到的一模一样!”
青禾也站了起来,心口的魂光再次波动:“外面是谁?是……归鸾姐姐吗?”
阿鸾攥紧银铃和帕子,往石室门口走。晚风裹着铃音越来越近,她能感觉到,银铃里的冷丝正在和外面的铃音呼应,帕子上的黑印也越来越亮——这不是归鸾的铃音,是残魂引来的帮手?还是……当年带走归鸾的人?
她的指尖搭在石门上,冰凉的石面让她清醒了些。铃音还在响,像催命的符,又像勾魂的线。阿鸾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石门——
月光下,道穿着靛青布裙的身影站在不远处,手里攥着盏银铃,铃身的梅纹和她的一模一样。只是那身影的脸藏在阴影里,只能看到布角绣着的双生梅,针脚里沾着的,不是暖褐色的茶渍,是丝极淡的黑。
“阿鸾妹妹,”身影开口,声音像裹了层雾,“我来接你们回茶铺。”
银铃在阿鸾无名指上剧烈颤抖,铃音里的冷调越来越浓,她突然发现,自己的银铃里,那道冷丝正顺着铃绳往上爬,快要钻进她的手腕——这不是重逢,是另一场更危险的陷阱,而她们,已经站在了陷阱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