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的指尖在木牌上凝住,那点温热的血珠正顺着“归处”的纹路缓缓游走,像极了归鸾当年握着他的手,在木牌上一笔一划烫下花纹时,滴落在木纹里的血。那时他总嫌木牌上的梅枝刺手,归鸾就用自己的血一遍遍摩挲,直到纹路变得温润,“风儿看,这样就不扎手了,就像娘在你身边。”
此刻那点血珠突然炸开,化作漫天细碎的金粉,与空中盘旋的梅核相撞。梅核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原本暗沉的外壳竟透出层剔透的红,像被晨露浸过的龙血梅蕊。
“哥哥,它在等。”念风的小手紧紧攥着秦风的袖口,后颈的金印突然发烫,金粉落在上面,竟在那淡金梅形外又晕开一圈绯红,“娘说,梅核要喝够了念想的血,才能敲开梅心的门。”
话音未落,脚下的花瓣突然剧烈起伏,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钻出来。阿鸾抱着小宇后退半步,银镯与玉哨凝成的光带在空中急转,画出一道半圆的屏障——光带触及花瓣的瞬间,那些原本柔软的绿萼梅瓣突然竖起,边缘泛出青黑色,根根倒刺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小心!”沈砚的断剑横在胸前,剑刃上的金色血迹突然沸腾,映出无数扭曲的影子在花瓣下蠕动,“是影主的残息!他虽然散了,可留在阵法里的血息术还在!”
那些影子顺着花瓣的缝隙钻出,竟是无数半截身子的梅影,上半身是影主玄色锦袍的模样,下半身却拖着纠缠的梅根,绿萼梅绣在他们胸口腐烂般剥落,露出底下跳动的暗红肉块。最前头那道影子的腰侧,赫然有个与秦风腕间相同的“囚”字烙印,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归鸾的念想,凭什么不让我碰?”梅影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像无数根梅刺扎进耳膜,“她欠我的三十年,该用这孩子的命来还!”
秦风将念风护在怀里转身时,腕间的“囚”字突然灼痛,那些梅影竟顺着烙印的方向扑来,玄色袖摆扫过的地方,花瓣瞬间枯萎成灰。他猛地想起影主勒住他手腕时说的话——“你和你爹一样蠢”,秦苍腰侧是否也有这样一个烙印?
“哥哥,它们怕金血!”念风突然拽着他的手按向最近的梅影,孩子掌心的木牌与秦风的梅痕相触,两道红光撞在梅影胸口。那影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玄色锦袍下突然爆出无数白色梅瓣,每片花瓣上都沾着点淡金的血,像极了小宇后颈的印记。
小宇在阿鸾怀里突然咯咯笑起来,后颈的金印彻底裂开,化作的小龙不再攻击,反而绕着那些梅影盘旋,龙鳞上的金光落在梅影身上,竟让那些腐烂的肉块长出嫩白的根须。阿鸾突然想起归鸾手札里的话:“金血能破邪术,亦能养善念,影主的血息术本是护花术,只是被执念染了毒。”
“是秦伯父改了影主的术法!”阿鸾银镯上的金光突然暴涨,与小龙的金鳞交相辉映,“他把自己的血混进了阵法,让影主的残息既能伤人,也能被金血净化!”
秦风怀中的念风突然打了个哈欠,睫毛上的冰晶簌簌落下,落在木牌上竟化作细小的梅蕊。那些扑来的梅影在触及梅蕊的瞬间纷纷顿住,玄色锦袍上的绿萼梅绣开始逆向生长,从枯萎变回鲜润,连腰侧的“囚”字烙印都渐渐淡去。
“归鸾……”最前头的梅影突然抬起头,那张模糊的脸上竟露出几分怔忡,“你说过,等梅花开满寒潭,就教我酿梅花蜜……”
秦风的呼吸猛地一窒。这段记忆他从未与人说过——那年归鸾带他去寒潭边看龙血梅,影主就站在对岸的梅林里,手里攥着个空蜜罐。归鸾当时笑着喊他:“阿影过来,风儿说你的蜜罐比我的香呢。”可影主只是转身走进了梅林深处,蜜罐上的红绳在风里晃了晃,像条无人牵的手。
“她没骗你。”念风突然从秦风怀里探出头,小手举着木牌伸向那梅影,“娘的手札里画着蜜罐,说要等能酿出三种味道的蜜,就分给影叔叔一罐。”孩子的指尖划过木牌上的血纹,“一种是哥哥偷喝的甜,一种是小宇金血的暖,还有一种……是影叔叔藏在梅树下的苦。”
梅影的身形剧烈震颤,胸口的绿萼梅突然完全绽放,花蕊里滚出颗暗红的血珠,正正落在念风掌心的木牌上。血珠与之前的梅汁相融,竟在木牌背面显出半行新字:“三蜜合一,方见梅心。”
“原来如此……”梅影们的声音里突然带上了释然,无数身影开始透明,化作点点绿芒融入脚下的花瓣,“归鸾,你的蜜……我等得太久了。”
最后一道梅影消散前,秦风突然看见他腰间垂下的红绳——那绳子的末端系着半块玉佩,与秦苍尸体旁红布里裹着的半块,正好能拼出一朵完整的绿萼梅。
沈砚的断剑“当啷”落地,他看着剑刃上的金光映出的画面——三十年前的梅林里,秦苍将半块玉佩塞进影主手里,归鸾正把另一半系在襁褓中的秦风颈间,“你们两个,一个护着风儿,一个守着梅心,等念风长大了,这玉佩自会拼起来。”
原来那不是争斗,是约定。
秦风低头看向怀里的念风,孩子正睁着杏眼,伸手去够空中盘旋的梅核。梅核像是等不及了,突然俯冲下来,擦过念风的梅痕,在木牌上的“归处”二字中央钻了个小孔。血珠顺着小孔滴进木牌,竟从背面渗出条细细的红线,与古井上的红绳彻底缠在了一起。
“结发扣成了!”阿鸾的银镯突然发出龙吟般的清响,三色光带猛地绷紧,将所有人拽向古井,“归鸾姑姑说过,结发扣成,梅心自开!”
秦风的脚刚踏上古井边缘的青石板,整个人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拽住。他下意识将念风抱得更紧,却听见孩子咯咯的笑声:“哥哥别怕,娘在接我们呢。”
低头的瞬间,他看见井壁上爬满了龙血梅的根须,那些根须上竟嵌着无数细小的玉哨,正是归鸾当年教他吹过的“归雁调”。此刻所有玉哨同时响起,调子却与他记忆里的不同——那旋律里混着秦苍玄甲的铿锵声,混着影主袖摆扫过梅林的簌簌声,还混着归鸾哼着哄他睡觉时的呢喃。
“这是……三个人的调子。”秦风的眼眶突然发酸,梅痕处传来的暖意顺着血脉蔓延,竟与念风、小宇的心跳完全合拍,“归鸾把他们都藏在梅心里了。”
木牌上的红绳突然将他往前一扯,秦风踉跄着扑到井口,正看见那枚梅核悬在井心,周围的井水正凝结成冰,冰里冻着无数花瓣,绿的是秦苍的,红的是影主的,白的是归鸾的。而在冰面最中央,有个小小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梳着归鸾标志性的双环髻,手里拿着个蜜罐,正往罐里撒着什么。
“娘!”念风突然从他怀里挣脱,小小的身子竟顺着红绳滑向井心,“念风找到你了!”
那身影猛地回头,秦风却在看清她面容的瞬间僵住——那不是归鸾,是个眉眼像极了他的少女,颈间却有着和念风一样的淡青梅痕,她手里的蜜罐上,赫然刻着个“风”字。
“哥哥,”少女笑着朝他伸出手,蜜罐里的梅花蜜正顺着指尖滴落,落在冰面上绽开朵朵绿萼梅,“娘说,要等你亲手把最后一勺蜜倒进罐里,梅心才能开出花来。”
秦风的手指刚触到少女的指尖,怀里的木牌突然炸裂,化作无数细小的木屑钻进他的梅痕。剧痛袭来的瞬间,他看见无数画面在眼前炸开:
归鸾跪在寒潭边,将自己的魂魄撕成三份,一份注入龙血梅根(念风),一份融进金血(小宇),一份藏进秦风的血脉(梅痕);
秦苍将自己的心头血浇进阵法,笑着对归鸾说:“这样我的血就能替你护着孩子们了”;
影主站在梅林深处,将自己的影主血脉凝成红绳,缠在玉棺上:“我守不住你,总能守住你的念想”;
而最后,是归鸾站在即将熄灭的梅火前,将那枚木牌塞进秦风怀里,嘴唇动了动,说的却不是“再见”,是“等我”。
“原来……”秦风的声音哽咽着,指尖的梅花蜜突然变得滚烫,“你说的归时,是指我们三个都到齐的时候。”
少女突然咯咯笑起来,双环髻上的珠钗叮当作响,竟与归鸾的银镯声一模一样。她将蜜罐递到念风手里,又朝秦风伸出手:“哥哥,该你了。”
秦风颤抖着伸出手,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到蜜罐的刹那,木牌炸开的地方突然传来钻心的疼,梅痕处竟长出一根细小的梅枝,枝桠上结着个小小的花苞,苞尖正渗出一滴血珠,悬而未落。
“这是……”秦风猛地低头,看见那花苞里映出的,是他自己的脸,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归鸾的温柔。
少女的笑容突然变得悲伤:“娘说,梅心要靠最疼的那个人的血才能开花。哥哥,你敢吗?”
话音未落,井壁上的玉哨突然变调,凄厉得像无数人在哭。秦风看见冰面下的花瓣开始腐烂,少女的身影正在变得透明,念风手里的蜜罐正一点点碎裂。
而那滴悬在花苞上的血珠,正顺着梅枝缓缓滴落,眼看就要落在少女渐渐消散的手背上。
“不——!”秦风猛地向前一扑,却在这时听见身后传来阿鸾的尖叫。
他回头的瞬间,看见沈砚的断剑不知何时刺穿了小宇的金印,小龙正在阿鸾怀里痛苦地挣扎,而沈砚的脸上,竟露出了与影主如出一辙的疯狂笑容:
“归鸾的念想里,可没说要留着秦家的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