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梯向下延伸的弧度愈发诡异,像是被巨力拧成了麻花。阿鸾的玄色剑光在梯级上拖出长长的残影,那些成年人的血手印正顺着剑光一点点变淡,露出底下更深的刻痕——竟是无数个重叠的“囚”字。
“这些字是用指甲刻的。”沈砚蹲下身,指尖抚过最清晰的一道刻痕,指腹被边缘的毛刺划破,血珠滴上去的瞬间,整个骨梯突然发出玉石相击的脆响,“是龙血的气息。”
秦风怀里的孩子突然咯咯笑起来,长命锁上的金光顺着骨梯漫延,在转角处凝成道半透明的光幕。光幕里浮着片熟悉的芦苇荡,个穿粗布裙的女子正蹲在河边浣洗衣物,发间别着的梅花木簪随动作轻晃——正是阿鸾母亲的模样。
“娘!”阿鸾下意识想伸手触碰,灭生剑却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光幕瞬间扭曲,女子的身影化作无数破碎的镜片,每个镜片里都映出张孩童的脸,额间全是梅花烙印。
“别碰!”沈砚拽住她的手腕,守心剑的青芒在光幕上划出道弧线,“这是‘轮回镜’的第一层幻象,用逝者的样貌引活人入套。”他话音未落,那些破碎的镜片突然翻转,背面竟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最顶端的“陈知远”三个字被血浸透,正是阿鸾父亲的名字。
骨梯尽头的黑暗里传来滴水声,每滴坠落的水珠都在地面砸出个小小的血圈。众人踏上第二层平台时,才发现所谓的“骨室”竟是座圆形的镜狱——四周墙壁全是打磨光滑的黑石,石面上流转着水银般的光泽,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支离破碎。
“这石头……是‘照魂石’。”沈龙的骨刀突然插进地面,刀身与黑石碰撞的刹那,整面墙的影子都开始剧烈抖动,“三百年前影阁用它来审讯俘虏,能照出人心底最深的执念。”
阿鸾的影子在石墙上扭曲成个披甲执剑的将军,正举箭射向镜外的自己。她猛地后退半步,灭生剑劈出道玄光,却被镜面反弹回来,擦着沈砚的耳畔钉进骨缝里。
“小心!”沈砚拔出剑,剑尖的青芒在镜面上炸开,“这些镜子会复制招式!”
话音未落,秦风的影子已握着把与他一模一样的长刀,从镜面里探出手来。两道刀光在半空相撞,秦风被震得后退三步,看着镜中自己那张布满戾气的脸,突然失声:“这不是我……我不会用刀砍向孩子!”
镜中的秦风正举刀刺向他怀里的孩子,长命锁的金光在镜面上撞出涟漪,那道影子竟发出孩童般的尖笑:“你当年不就是这样?为了活命,眼睁睁看着影阁的人把孩子抱走……”
“不是的!我当时被绑着!我挣扎过!”秦风的刀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刀刃的裂纹里渗出黑血,与镜中影子的刀渐渐重合,“我……”
“破妄!”沈砚的守心剑突然横在两刀之间,青金色剑气如同一道屏障,将镜影的戾气拦在中央,“这是影阁的‘攻心术’,用你的愧疚养影子!”
阿鸾突然想起母亲的警告,咬破舌尖将血喷在灭生剑上。玄色剑光化作道梅枝,将整面石墙缠成个巨大的茧,镜中所有影子都被枝条刺穿,发出凄厉的惨叫。但就在此时,最中央的黑石突然裂开,露出个嵌在墙里的青铜镜,镜面蒙着层厚厚的黑霜,霜下隐约有个女子的轮廓正在梳头。
“娘?”阿鸾的声音发颤,青铜镜上的黑霜突然融化,露出母亲清晰的面容——她正在给镜外的自己梳头,发间别着的不是梅花木簪,而是枚青铜铃,铃舌上的指骨正滴着黑血。
“阿鸾,过来。”镜中的母亲笑着招手,指尖划过镜面的瞬间,阿鸾的手腕突然多了道锁链,与影二断口处的锁链一模一样,“娘等你很久了,把长命锁给我,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孩子突然在秦风怀里挣扎,长命锁的金光直射青铜镜。镜中的母亲脸色骤变,面容迅速干瘪,露出底下影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陈家丫头,连亲娘的声音都听不出?”
“你不是她!”阿鸾的灭生剑斩断锁链,玄光劈开青铜镜的刹那,无数记忆碎片从镜中涌出——三百年前,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跃入暗河,河底铺满了长命锁;二十年前,北疆瘟疫肆虐,影阁的黑袍人在乱葬岗收集孩童指骨;三年前,秦风的儿子高烧不退,个戴青铜铃的郎中上门诊治……
“这些都是真的!”秦风目眦欲裂,刀光直劈青铜镜,“那郎中就是影阁的人!他给我儿子喂的不是药,是蛊!”
青铜镜突然炸裂,碎片在空中凝成个巨大的影首虚影。虚影的左手握着半截断剑,右手托着面更小的镜子,镜中映出镇魂塔的全貌——七层塔身里各嵌着道人影,第一层是陈家军遗骸,第二层是这面照魂镜,而第七层的位置,赫然是个与孩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孩童,正被锁链绑在饕餮兽头下。
“第二层的影,是世人的罪孽。”影首的声音从虚影里传来,震得黑石墙面哗哗作响,“你们越是挣扎,镜子照出的罪孽就越重,这些罪孽会化作饕餮的食粮……”
“闭嘴!”沈龙的骨刀突然暴涨,刀身刻满了影阁的刑具图案,“你用照魂石收集怨念,再用蚀骨咒炼化,就是为了让饕餮提前苏醒!”他话音未落,骨刀已刺穿影首虚影的咽喉,那些被刺穿的地方涌出无数细小的青铜铃,铃舌上的指骨竟在同时指向孩子。
“龙血后裔,七世轮回,本就是为了给饕餮献祭。”影首虚影非但不惧,反而发出得意的狂笑,“陈家丫头,你以为你母亲是在守护?她不过是在按照三百年前的约定,把祭品按时送到罢了!”
“你撒谎!”阿鸾的灭生剑与守心剑交叉成十字,玄青二色剑气在影首虚影上撕开道口子,里面竟露出片熟悉的沙丘——正是他们刚进入镇魂塔时的那片沙地,沙粒间埋着无数枚长命锁,每枚锁上都刻着“陈”字。
“三百年前,陈家军镇守西漠,与影阁定下盟约。”沈砚的守心剑突然剧烈震颤,剑穗上的古篆开始重组,显出段被抹去的历史,“用龙血后裔的七世轮回,换取西漠百年安宁。你父亲发现真相后想毁约,才被影阁设计陷害……”
“不可能!”阿鸾的指尖被灭生剑割破,血珠滴在地面的黑石上,竟浮现出父亲亲笔写的血书:“若吾儿看见此字,速带龙血后裔赴死,不可让饕餮现世……”
“原来家书里的‘带儿远走’,是让我带他去死。”阿鸾踉跄后退,撞在秦风身上,“我母亲跃入暗河,不是守护,是在履行盟约……”
“别信镜子!”孩子突然抓住她的手,长命锁贴在她掌心发烫,内侧的“七”字竟渗出金光,在黑石上照出另一道血书——是母亲的字迹:“知远误信影首谗言,盟约是计,吾以龙血为引,布下七世困局,待饕餮最弱时,以陈家血破之……”
“是困局,不是盟约!”沈砚的守心剑突然指向影首虚影的心脏,那里嵌着枚半碎的玉牌,正是影二交给阿鸾的那块“守”字玉牌,“影首篡改了历史!你父亲的血书是被逼迫写的!”
影首虚影的脸色骤变,断剑猛地刺向孩子。秦风举刀格挡,刀刃瞬间崩裂,碎片溅在黑石墙上,竟映出影首的真身——他就站在第三层的入口处,正用那半截断剑划破掌心,将血滴进个青铜鼎里,鼎中漂浮着枚与孩子长命锁一模一样的锁片。
“他在提前引动第七世的祭品!”沈龙的骨刀突然插入地面,刀身映出的画面让所有人脊背发凉——第三层的骨室里堆满了孩童的骸骨,每个骸骨的胸口都插着枚青铜铃,铃舌正在疯狂震颤,“快阻止他!”
青铜镜的碎片突然全部竖起,组成道通往第三层的骨梯。梯记上的血手印变成了女人的形状,指节处的薄茧与母亲浣洗衣物时的模样完全吻合。阿鸾捡起块镜碎片,里面映出母亲的背影正往第三层走去,腰间挂着的锦缎上,半朵梅花正在滴血。
“她在给我们引路。”阿鸾将碎片握紧,镜缘割破的掌心与长命锁的金光相融,“母亲的困局,该由我们来破了。”
守心剑的青芒在前开路,灭生剑的玄光在后护持。当众人踏上第三层骨梯时,影首虚影的惨叫声从身后传来,那些黑石墙面正在迅速融化,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孩童头骨,每个头骨的眼眶里都嵌着枚青铜铃,铃舌上的指骨在黑暗中轻轻摇晃,像是在为他们指引方向。
孩子突然指着梯顶,那里的黑暗中飘来缕极淡的梅香。阿鸾抬头时,恰好看见片梅花瓣从黑暗中坠落,落在她的灭生剑上,瞬间化作道血字:
“第三层,见影首。”
玄色剑光骤然暴涨,将整道骨梯照得如同白昼。阿鸾握紧父亲的断箭,箭杆上“塔心有镜,照见轮回”的字迹正在褪去,露出底下更深的刻痕,像是母亲用指甲刻下的最后嘱托:
“镜是心狱,破镜者生。”
骨梯尽头传来青铜鼎沸腾的声响,影首的笑声混在鼎沸声里,带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陈家丫头,来看看三百年前你父亲亲手埋下的‘种子’吧……它马上就要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