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成为最好的掩护。林默没有选择常规的交通方式,而是驾驶着一辆毫不起眼的灰色轿车,融入东海市晚高峰的车流,随后转向通往邻省青州市的高速公路。他需要亲自去触碰那片迷雾,在“星冕会”的触角完全覆盖那里之前。
青州市作为老牌工业港口城市,与东海市的国际化风貌截然不同,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气息。林默没有进入市中心,而是根据赵老提供的模糊地址,找到了位于港口区边缘的一片待拆迁的老旧家属院。
他要找的,是赵老当年提到过的另一个老工友,钱师傅。赵老在后续的电话回忆中提起,钱师傅当年是港机维修班的,对各类船舶和机械的细节记得特别清楚,而且有个爱好,就是收集各种从船上、货箱里掉落的“稀奇古怪”的小零件。那个带有异国文字的金属铭牌,赵老后来依稀记得,好像就是被钱师傅要去了。
家属院破败不堪,多数窗户都是黑的,只有零星几点灯火。林默敲响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许久,才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一声警惕的询问:“谁啊?”
“钱师傅吗?是港务局退休的赵师傅介绍我来的,想跟您打听点以前的老事儿。”林默的声音平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尊重。
门链哗啦一响,铁门打开一条缝,一个头发花白、身材干瘦、眼神却依旧锐利的老人探出头,上下打量着林默。“老赵?他介绍你来的?什么事?”
林默递上一盒精心挑选的、适合老年人喝的茶叶,微笑道:“我是做海事历史研究的,正在整理青州港九十年代的一些特殊作业案例,赵师傅说您当年是技术尖子,见多识广,特意让我来向您请教。”
或许是“技术尖子”的恭维起了作用,或许是那盒茶叶显得诚意十足,钱师傅脸上的戒备稍缓,侧身让林默进了屋。
屋内陈设简陋,却堆满了各种机械模型、旧工具和叫不出名字的金属零件,仿佛一个小型的机械博物馆。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机油的味道。
林默没有绕圈子,在简单寒暄并确认了钱师傅的记忆力依旧清晰后,他直接切入主题,提到了1998年秋天第三泊位那次“特殊任务”,以及那艘“样子有点怪”的货轮。
钱师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他显然对那段往事记忆深刻。他呷了一口浓茶,声音沙哑却带着笃定:
“那船,可不是有点怪,是相当怪!”他放下茶杯,用手比划着,“个头不算最大,但线条很硬,不像商船那么圆润。吃水很深,说明装的货密度大。最特别的是它的吊机,不是我们常见的那种龙门吊或者船吊,是两台特别粗壮、可全向旋转的液压臂,底座特别厚重,看起来……不像是用来吊普通集装箱或者散货的。”
“那像吊什么的?”林默适时追问。
钱师傅皱起眉头,努力回忆:“说不准。但以我的经验看,那设计更像是用来吊装……精密设备?或者……某种需要极其平稳安放的重型模块?对!就是那种感觉,不是为了快,是为了稳和准!”
这与“特种设备”的报关名称隐隐对应。
“那您还记得,那艘船有什么其他特征吗?比如名字,或者船籍?”
“名字?”钱师傅摇了摇头,“隔得太远了,又是晚上,雾蒙蒙的,看不真切。船籍更不知道了,挂的好像是巴拿马旗?都差不多。不过……”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关键细节,“那船卸货的时候,用的不是我们港口的工人,是它自带的船员!而且操作极其熟练,配合默契,整个过程又快又安静,几乎没什么多余的声音。这可不是一般商船船员能干得了的活儿!”
自带船员,专业操作,静默作业……这进一步印证了那艘船及其任务的不寻常。
“钱师傅,”林默压低了声音,抛出最关键的问题,“赵师傅说,他当时在泊位边上捡到过一个金属铭牌,上面有外国字,后来好像您收着了?您还对那个铭牌有印象吗?”
钱师傅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走到一个堆满杂物的旧木柜前,翻找起来,嘴里嘟囔着:“好像是有这么个玩意儿……我当时觉得那材料挺特殊,不像普通的铝或者铁,就收起来了……放哪儿了呢……”
林默的心提了起来,目光紧紧跟随着钱师傅的动作。
几分钟后,钱师傅从一个塞满螺丝螺母的铁盒底下,摸出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一枚比硬币略大、呈暗哑的银灰色、边缘有些磨损的金属片,出现在他掌心。
“喏,就这个。”
林默接过铭牌。触手冰凉沉重,材质果然特异。铭牌表面刻着几行清晰的英文,虽然边缘有磨损,但大部分字样仍可辨认:
顶部是一行小字:pRopERtY oF [部分磨损,疑似“ocEANIc”或“omNItEch”]
中间是一串清晰的字符:S\/N: p-74-xray-9
底部是一行较大的字体:NoN-mAGNEtIc tItANIUm ALLoY
(【隶属于(海洋或全技术?)公司】,序列号:p-74-x射线-9,材料:无磁性钛合金)
无磁性钛合金!这绝非普通货轮上会使用的标识牌!这更像是某种高精尖设备,或者特殊用途器械上的部件!序列号的格式也带着浓厚的军事或特殊工业色彩!
“p-74-xray……”林默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序列号,这像是一把钥匙,或许能打开那艘神秘船只乃至其背后任务真相的大门。
“钱师傅,这个铭牌,对我研究那段历史非常重要,您看……”林默斟酌着措辞。
钱师傅摆摆手,很是豁达:“你喜欢研究,就拿去!留在我这儿也就是个破烂,能帮上你们文化人的忙,挺好。”
林默郑重地道谢,将铭牌仔细收好。又聊了几句,留下了足够的“资料费”,他便起身告辞。
离开破败的家属院,重新坐回车里,林默没有立刻发动引擎。他握着那枚冰冷的钛合金铭牌,感受着其中蕴含的重量。
青州港的迷雾,似乎被这枚小小的铭牌驱散了一角。父亲林远征当年参与的,绝非普通的商贸活动。那艘特殊的船只,那些专业的操作人员,这枚来自高精尖设备的铭牌……一切都指向一个超越常规商业范畴的、高度机密甚至可能涉及特殊领域的行动。
“p-74-xray……”他低声重复着这个代号。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故事?“酋长”和“海龙”,又在这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他知道,找到这枚铭牌只是开始。接下来,他必须动用更深层的力量,去解析这个序列号背后的意义,去追踪那艘神秘船只的最终去向。
他发动汽车,驶离这片即将被时代遗忘的角落。车灯划破夜色,如同利剑,刺向更深的谜团。
而在他离开后不久,一辆黑色的、没有挂牌照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钱师傅家楼下。几个身影敏捷地下了车,敲响了那扇刚刚关闭不久的铁门。
迷雾并未散去,只是变得更加诡谲和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