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又往县城来,这一次大山叔的身体好了,几人便坐上了牛车。
大山叔这几天有些烧热,他上了年纪,身体一有点症候,家里子孙就忧心的很,每次都会强令他在家休息。
可劳碌了半辈子的人,歇不住,今天身子才有一点好转,便又出来拉活了。
许素英与大山叔聊几句秋冬保养的话题,大山叔听的仔细,嘴上却颓丧的说,“再注意也没用,到底是老了,身体不中用了。”
“人老不老,不止看年纪,还看身体情况。我看您的身子骨,比我家德安都结实。您别看我家德安年轻,但他是个读书人,那真真是秀才身子,中看不中用。”
两人聊的热火朝天,陈婉清则与赵璟坐在两人背后说话。
“昨天不是去过县城了,今天怎么还去?”
陈婉清的目光如有实质,好似能看到人的心里去。赵璟心中发憷,不自在的摸摸鼻子,“年关了,往年的老主顾找到王掌柜哪里,想让我帮忙润笔写拜帖。王掌柜已经接下了,我不好推辞,今天再过去一趟。”
“确定就今天过去一趟,明天就不过去了?”
赵璟点点头,“确定。”
心中却想着,大不了今天把那些活儿都拿回家做,再让王掌柜隔几天派人来取一次活儿。
一天天的往县城去确实不像话,到底距离县试不远了,他天天往那边跑,确实有些耽搁事儿。
说着话,就到了县城。
三人下了牛车,大山叔就拉着牛车往老地方去了。
赵璟送母女俩到了沁香坊,打了招呼后,也离开了,等他一走,许素英果不其然开始问陈婉清,“璟哥儿来县城做什么?他昨天不是就来了一次?”
“我早先与您说过的,璟哥儿帮人抄书润笔挣银子。我约莫,怕是定亲花了不少,他手中有些紧;再来,许是他还想趁着这几天多挣些,好给我置办聘礼……”
许素英将匣子中的香一一取出来,往架子上摆,边蹙着眉头说,“我不是让赵大娘传话了,说定亲礼就当聘礼了?”
“赵娘子不是一直没回话么?我想着,肯定是璟哥儿另有主张。”
“这孩子,怎么在这件事情轴上了。这都什么时候了?眼瞅着就县试了,与其计较些聘礼嫁妆的,我宁愿他好好读书,争取一举考中秀才,让我闺女风光风光。”
“那您回头再寻赵大娘去,把这意思说给她听。赵璟不是分不清轻重的人,只是一时想岔了,让长辈们给他醒醒脑也好。”
“你说的对,回头我就寻赵大娘。”
许素英说完这句话,又侧首看女儿,碎碎念说,“不得了喽,这还没嫁过去呢,就开始一心为璟哥儿谋划了。就这娘当初让你考虑这桩亲事,你还不乐意……”
“我什么时候不乐意了?”
“哼,我是你娘,你挑挑眉头我都知道你什么意思,我……”
“好了娘,您别和我长篇大论了。日头都这么高了,您再不去寻英姑,英姑该过来找您了。娘,您快去忙,女儿等着您挣大钱,带着我们来县城买宅子。”
“买宅子有个屁用,我闺女到时候指定就出嫁了,在宅子中也住不了两天。反倒是买了宅子,娘就距离你远了,就是想看你一眼,还得专门跑到村里。”
“您说的哪里话?我这不还开着铺子,还要在县城做生意么?娘尽快把宅子买下来,到时候璟哥儿和弟弟科考时,就不用来回奔波了,且日后阴天下雪,我也不用非得回村里,还能在娘那里落落脚……”
“行了,行了,娘说不过你,总归都是你有理。娘先走了,你自己在铺子里行不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昨天不就是我自己?对了,娘,你别忘了午膳前半个时辰过来,咱们还要去钱家看我二婶。”
“记着呢,娘忘不了。”
许素英正准备离开,隔壁卖伞的妇人又晃晃悠悠的过来了。
“许娘子啊,昨天我看见有个俊俏的少年郎,来接你们家婉清回家。我瞅着那也不是你家老大啊,那人是谁,不会是……”
婶子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想说那是不是陈婉清的相好?
许素英一眼就看出来她没憋好屁,当即柳眉一竖,叉着腰骂回去,“朱娘子,那少年是我家女婿!定了亲,见过亲长的女婿!你说你,一天到晚你都操的什么闲心?真要是闲的发霉,你不如琢磨琢磨提升下手艺,或是想想别的辙儿,将你铺子里那些油纸伞卖出去。”
“一个月还开张不了两回,挣下的银子都不够付租金的。一家子尽啃着老本过日子,迟早有一日喝西北风。”
朱婶子被骂的脸上讪讪,嘟囔着往回走,“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怎么还咒我们?”
“我也是好心提醒你,你别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以后你少往我家铺子来,再耽误我家做生意,你看我不往你家铺子铺脏水!”
朱婶子被泼辣的许素英骂了回去,陈婉清抿着唇轻声笑。
朱婶子那样厚脸皮,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人,就得让她娘这样的来对付。
看看,被她娘劈头盖脸一顿骂,老实了吧?
许素英走后没多久,沁香坊的铺子前徐徐停下一辆马车。
这马车陈婉清昨天见过,可不正是三姑娘的出行工具?
再看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奶娘,此时正从马车中迈下来,那肯定是三姑娘过来无疑了。
陈婉清走出柜台,过来迎了迎,三姑娘三两步踩着凳子走下来,直接往陈婉清身上扑,“姐姐,合香丸拿过来了吧?”
“既然承诺了姑娘,今日肯定会带过来。三姑娘请到铺子里说话,我与你取香丸。”
陈婉清从柜台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来。
盒子是榆木制的,上边涂了红漆,雕刻了云纹和丹桂,初看很是雅致。
但拿在手里就知道了,这东西就是榆木制的,贵在工艺,材料其实不值几个钱。
许是平民百姓或许会觉得这是好东西,但在富贵人家眼里,不过尔尔。
盒子中有一张白色的绢帕,在帕子上,簇簇拥拥的堆了十六枚合香丸。
似莲似兰的香气幽幽传出,三姑娘精神一震,赶紧将盒子阖上,“就是这个味儿,闻着特别雅致高远。姐姐,这几枚我都要了。里边是十六枚对不对?奶娘,拿银子。”
盒子中,还真的装了十六枚合香丸。
本来陈婉清手中还有十三枚,但她给她娘试用的四枚,她娘才只用了一个。昨天回去听她说,合香丸被她卖出了一枚一两的高价,她娘二话不说直接把其余三枚拿出来,给她挣钱去。
如此,满打满算就有十六枚了。
三姑娘昨天付了一两金豆子当定金,陈婉清是昨晚她爹回来休息时,她才知道,如今金价不断走高,金银比价不断攀升,一两金如今可以兑换十两银。如此,奶娘只需要再另付六两银子即可……
奶娘果真又拿出来六两。
陈婉清接过银子,心中暗暗庆幸。好险昨晚与爹说了一嘴,若不然,今天岂不尴尬?
交易达成,三姑娘抱着盒子,心满意足的要离开。
陈婉清唤住她,另取了一个素净的荷包来。
“里边有两粒梦灵香,送与姑娘。”
在三姑娘讶异的眼神中,陈婉清指了指她的眼下,“我观姑娘眼下有些青色,显是这几天没休息好。梦灵香能安神助眠,姑娘不妨试一试。”
三姑娘闻言感动的泪眼汪汪,“姐姐你真好,谢谢姐姐你了。”
三姑娘说兴上来了,就与陈婉清说,“不瞒姐姐,我家在府城,我是前几天才来的清水县。结果来了后吃用上倒也罢了,可休息上着实折磨人。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即便睡着了,到后半夜也一定会醒。我以前都没有过这种情况,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许是到了新地方,还不太适应吧。姑娘睡前可以熏上一丸梦灵香,许是就有作用了。”
“嗯嗯,我今天就试试,有作用就来寻姐姐买上一些。”
“好,到时候我给你算便宜些。”
三姑娘昨天衣裳没买成,今天还要去英姑哪里买新衣。即便她从府城回来时,带了好几身新衣裳来,但是,她自认为时兴的衣裳,其实并不比清水县英姑那里的成衣别致到哪里去。
而且她可是听堂姐妹们说了,英姑哪里有个手特别巧的娘子,专门给人梳头上妆,经她巧手装扮过,每每让人惊为天人。
他们昨天其实就是去买衣服,顺带试妆的,可惜,那妆娘不在。
但英姑说了,妆娘今天一早就到,他们若想试妆,今天可以早点过去……
不行,不能等了,若不然,人一多,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三姑娘带着一行人走了后,又有老顾客过来。
看见开了门,惊奇的跟看西洋景似的,在铺子门口转了好几圈。
“陈老板,你们家肯定不缺钱,要不然这铺子不能这么开。”
陈婉清汗颜的将这位婶子迎进来,“您说笑了,实在是小本买卖,所有香品都需要我们娘俩亲自动手,委实有些忙不过来。”
婶子一脸不认同的说,“你们这样可不行,太耽搁生意了。不是我说大话吓唬你,我这半个月,来你们沁香坊没有十趟,也有八趟,每次过来,门前都有人等开门。也就今天你开门了,前几次那门锁的严严实实。”
“真是对不住了,这段时间家里事情也多。您看您要点什么,为了给您赔不是,今天我私自做主,给您打九点八折。”
婶子一听有折扣,瞬间来劲了,“九点八折太少了,都对不住我磨破的鞋底子,这么吧,就打九折。”
两人你来我往,最后定下打九点二折,婶子深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直接搬走了一匣子月华香。
陈婉清也很满意,这一匣子月华香虽然挣的虽然没有以往多,但维系了老主顾,还在最短时间出了大批货。节约下的时间,她可做出更多的月华香来。
自这位婶子后,铺子里就再没人来了。
很快到了陈婉清与她娘约定好的时间,但是她娘迟迟不见回来。
陈婉清想着方才三姑娘的话,暗忖今天英姑哪里人怕是会很多,她娘应该忙得脱不开身。
但再怎么忙,不能耽搁了去钱家的事儿。
陈婉清索性锁上铺子,拿上给二婶准备的东西,去英姑的成衣铺子寻她娘了。
英姑的成衣铺子就在县城主街正中央。
铺子大,还是上下两层,英姑自己忙不过来,还买了两个十三、四的小丫头帮忙。
有的时候,事情也很邪性。
那没人的铺子,始终不见有顾客进去;反倒是有些铺子,陆续进人进人进人,很快人满为患。
这就是所谓的从众心理。
英姑的铺子就是后一种情况。
英姑看见陈婉清背上背着一个背篓,手中拎着一个篮子过来,赶紧伸手来接。
等东西放在地上,英姑看见,背篓下边不知道是放着襁褓还是小婴儿的衣帽鞋袜,上边则用油纸布隔开,零零碎碎的放了猪蹄、红糖、糕点,而篮子中,则是满满一篮子红鸡蛋。
她听素英说了,今天是婉清她二婶产后第五天。
看看时间不早了,英姑也急起来。
“你先坐,你娘哪里我再让人去催一催。”
“别催了英姑,我过来时我娘应该从楼上的梳妆镜里看见我了。我再等一等,我娘应该快下来了。”
果然,陈婉清话才刚落音,就见许素英与一对主仆一道下来。
那主子是个大姑娘,约有十六七岁,生的高挑明艳……不知道她五官底子如何,反正经许素英巧手一点,真就是个明艳动人,又颇有些冷感的大美人。
那姑娘明显很满意此番妆造,就与许素英说,“到寿辰那一日,我提前过来,婶子可一定给我留出时间。”
“留好了,姑娘您放心。”
说着闲话,那主仆心满意足的出了门。临离开前,姑娘还礼貌的冲英姑与陈婉清颔首。
陈婉清回了一礼,待转过眼来,却见她娘已经将背篓背到背上了,“婉清,快。你爹今天没法过来,就咱们娘俩去钱家,可不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