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有七八个平方。
狭小的空间，未熄灭的柴火。一张随时能收在门后的小桌子，几个板凳椅子。
沈月娥这会抱着孙女在喂一些掺着牛奶的米糊糊。
桌上菜很丰盛，一道小炒肉，一道炒鸡蛋，还有排骨汤。
沈月娥感觉浪费，心疼。性格又不会让她把话说出口，她跟丈夫可以节省，让孩子节省的时候就特别有罪恶感。
她跟丈夫都是没人疼没人爱的环境里长大的。
见到虞欢，沈月娥顺手拉了张椅子：“欢欢，她找你什么事？”
“让我帮她去代课，我拒了。”
周连均道：“早就不该太心软，别人教书有工资，你教书却是义务，白忙活，哪有这么去使唤好人的。”
周青意外父亲能说出这话。
他父亲也就初中文凭，平时生活里多半沉默寡言。
一开口倒是跟后世那种避免道德绑架的说法有些类似。
沈月娥不认可，说道：“你跟咱姐是怎么长大的？几个爷爷他们一家一家的轮替着照顾你们姐弟。欢欢心好，教教他们孩子知识有什么不对。”
周连均道：“我针对的又不是孩子。”他不跟妻子抬杠，去看周青：“你买那么多东西花多少钱？”
周青猜测他又在担心。
他给虞欢夹了块肉，又盛了碗排骨汤问道：“爸，你跟我妈累死累活一天能买一斤猪肉不能？”
周连均沉默。
买不了。
赚的有十块，要家用，电费，村里人际往来，还有给孙女添衣买贴补的鲜奶。奶粉买不起，只能辛苦些从镇上摊贩处买羊奶牛奶去代替。
周青又问：“咱家欠了多少钱？”
沈月娥犹豫了下，她平时不爱给儿子压力，更不谈这些。但她这几天观念有变化，主要是儿子好像开窍了一样。做事，说话，各种方面都让人想去信任。
她略迟疑：“我找你大姨跟舅舅借了一千五，你爸这边借了两千三。”
这负债跟周青猜测的差不多。
他接着问道：“都到这一步了，就算打一辈子工也难以挺直腰板。爸妈，我前阵子昏头了，现在刚清醒。我是儿子，丈夫，父亲，哥哥，还是个年轻人……
我只能这么说，以后不会有追债的找家里来，更不会有民警找家里来。
你俩现在除了信我，还有能力干预什么没有？
明天别干活了，去我家帮着收拾收拾，让你们孙女住舒服点。债务全交给我，谁着急我先给谁。”
沈月娥白眼：“口气不小。”
周青拿过外套翻了翻，从内掏出了一堆钱放在桌上。
他一共五千五百块。
购置完东西，租完房子后，还剩三千九。
这么多钱别说虞欢被吓到，沈月娥周连均也都被吓到了。
周连均要追问，回想儿子刚刚那些话，跟此时儿子毫无波澜的状态，只拿钱看了看真假。
沈月娥颤声：“这，这到底……”
周青笑着打断：“妈，我都跟你说了，钱来路正。你也知道我化学成绩很好，我同学就是看上我这一点，才跟我合伙开破烂行。他有路子收到一些镀金货，我有本事把黄金含量给他估算出来，甚至还原出来。真的假的，等过阵子你们去破烂行上班的时候就知道了。
爸，这社会变化日新月异，年轻人理解的更深。镇上眼下就一家破烂行，老板收那些镀金料二十一斤都忐忐忑忑担心亏本，我收一百一斤都有把握绝对赚，这就是信息差，知识差。他往县城里送铁，可能一块二一斤，我随便换个城市，就能比他高很多。那你说他都能赚钱，我能赚多少？”
虞欢大概能听懂。
就是说各种消息传播渠道很有限，周青跟他那朋友比别人懂的多，路子多。
周青最后说道：“先吃饭，晚会你俩商量商量。工地太累，妈你干活的时间还比较短，不明显。再这么累下去，你不出三年就得变成老太太。你看你跟我爸明明就差一岁，我爸看着比你老十岁一样。”
沈月娥瞪他：“谁想这么累啊。”
周连均道：“不用商量了，我听你的。我脑子没你好，学问没你高，口才社交不如你。你说的对，已经这样了，就算这钱来历不正还能坏哪去！你拿一千出来给你妈留着，万一生意不好做，你弟弟跟欢欢囡囡都有个退路。”
周青数了一千出来，剩下塞到了虞欢口袋里说：“你管钱，我用钱就找你。”
虞欢目有不解，眼神还有些乱。
周青像读懂了她：“有六百，连犹豫都不犹豫的掏五百块钱要帮我还债的傻帽，我还能不信你呀。”
虞欢又被他说话方式气到。
还有被直指内心的羞恼。
沈月娥奇怪：“什么五百？”
周青不瞒着：“牛建军暗示我欠他五百块钱，欢欢赌口气要还给对方，我拦着了。”
周连均道：“不管什么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那他先把坑咱家的四千多块钱还回来再说，我刚知道他跟赌场老板穿一条裤子的，是表兄弟……”
周连均听的表情骤变。
他近几月都快被儿子的事折磨疯了。
积蓄全填进去不说，一辈子没借钱的他跟妻子借了一屁股债，他视为骄傲过的儿子也变成了一滩烂泥。
结果算计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是同村人。
周连均闷不作声，起身，看向了切菜板上的刀。
周青忙道：“你别吓到囡囡，这笔债早晚要算，不是现在。你过去跟他们打起来，叔叔伯伯不会眼睁睁看着，说不定就演变成两个姓氏的群架。
你不但不能过去要说法，还要装不知道这事，见面如常招呼闲聊。过了这阶段再说，一切往后看。”
周青劝着，不免疑惑：“要说是长辈恩怨，怎么也不至于让牛建军盯上我。我辍学错过返校时间，就是牛建军火速给我找了工作……”
周连均握拳，尽力压着快爆炸的怒火。
沈月娥打了个寒颤：“这人太阴了吧，你辍学的时候他才多大，我记得你们玩挺好的。”
“就是关系好才信任，谁没事会去防备发小。”
沈月娥记起件事来，看了看虞欢，对周青说道：“牛爱娇托人来咱家提过亲，是你高三那年的事，说不耽误你学业，想先跟你把婚事订下。她在咱家胡说八道的瞎咧咧，我听不下去，就把人给骂走了，你爸气的差点动手打她。”
虞欢拿勺子喂着女儿，视线转了过来。
沈月娥怕误会，补充：“欢欢，那姑娘有点疯，从小就是小青屁股后面的尾巴。小青对她根本没意思，她那次就是故意造谣想让全村人都知道她跟小青不清白，让咱家迫于压力娶她……”
虞欢忙道：“妈，我没多想。”
沈月娥提到这些就想多说。
家里附近十里八村就没出过大学生，她儿子是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品学兼优……
只是这些话不好跟虞欢讲。
哪有当儿媳妇面夸儿子的，何况现在的儿子还有什么好夸的。
只剩金玉其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