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浦盐场
陆定风一路风尘仆仆来到板浦盐场,这个盐场大部分盐都都被陆家吃下来,盐场的盐课大使欧阳幸好是陆定风拜把子的兄弟。
陆定风欠了盐场差不多一年的盐钱,都是欧阳幸好押着底下的盐户生产。
欧阳幸好已经接到了陈立本的飞鸽传书,小侯爷张锐轩要来查账目亏空了,欧阳大使还是自求多福吧!
欧阳幸好顿时就心乱如麻,这年头还有不亏空的盐场吗?盐场不亏空需要场大使做什么?场大使一年才几十两不亏空去哪里吃喝,总不能守着盐场喝淡汤。
欧阳幸好眼珠在账房里转得飞快,最后重重拍在账本上:“陆兄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想要盐没有问题,兄弟我有的是,可是这个银子是不是得结清了,上头如今催的紧,你好歹让我应付完这阵子。”
陆明远上前一步,身旁随从提着的沉甸甸木箱,箱锁碰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声:“世叔,这次我们给现银。”
欧阳幸好脸上的热络瞬间褪去大半:“不行,光这次现银怎么够?旧账也要清一清,这个账不能我一个人抗。”
欧阳幸好指尖点着桌面,声音压得低了些,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明远贤侄,不是世叔驳你面子。
你父亲欠了盐场快一年的银子,底下盐户的工钱我压了又压,如今小侯爷要查账,账本上这窟窿总不能我一人堵。”
说着,欧阳幸好把摊开的旧账本往陆明远面前推了推,红笔圈住的欠款数字刺得人眼慌:“这次的盐钱要现银,旧账你也要清。不然别说盐,这盐场的大门,你们今日都难踏出——我总不能为了你们陆家,把自己的乌纱帽赔进去。”
陆定风这个时候也走了向前来说道:“欧阳老哥,我这是周转不开了,老哥你放心,只要盐卖了,我就给老哥你清账,老哥你先把盐给我。”
欧阳幸好心中冷笑,这话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欧阳幸好才不相信,欧阳幸好打定主意,最少要清自己任期的一半旧账,否则不发盐。
欧阳幸好斜睨着陆定风,手指在账本上那串红圈数字上反复摩挲,语气里满是讥诮:“陆兄弟,‘周转不开’这四个字,你去年开春说过,秋收也提过,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欧阳幸好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抱在胸前,彻底没了往日的兄弟情分:“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是这乌纱帽我丢不起。
小侯爷的人说不定明日就到,我要是交不了差,你也别想好过。”
说着,欧阳幸好伸手指了指账房角落堆着的空盐袋,声音冷了几分:“要么,现在就把旧账和这次的盐钱一起结清,我立马让人给你装今年最好的新盐;要么,你就带着明远贤侄回府慢慢周转,等啥时候银子凑齐了,再踏我这盐场的门。”
陆定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再开口求情,却被欧阳幸好一个摆手打断:“别跟我说别的,今日就这两条路。我欧阳幸好帮你扛了快一年,总不能最后把自己搭进去,你也得让我有条活路。”
陆定风猛地一拍桌案,茶盏被震得叮当乱响,眼底怒火几乎要烧出来:“欧阳,你别得意!淮北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盐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陆定风指着欧阳幸好的鼻子,语气里满是羞恼的强硬:“当初若不是我陆家帮衬,你能坐上这盐课大使的位子?
如今倒好,为了这点银子,十几年情分都抛到脑后了!”
欧阳幸好却丝毫不怵,慢悠悠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冷笑着回怼:“陆兄弟这话就错了,我这位子是朝廷给的,不是你陆家赏的。你要是真能找到别的盐场愿意赊给你盐,现在就走——只是我得提醒你,这两淮的盐场,哪个不是欠着一屁股债?”
说着,欧阳幸好朝账房外喊了声“来人”,几十个手持棍棒的盐场护卫立刻走了进来。
欧阳幸好放下茶盏,目光冷得像冰:“你要走,我不拦着;但你要是想闹,我这盐场也不是任人撒野的地方。”
陆定风看着门口的护卫,又瞥了眼身旁面沉如水的儿子,胸口的怒火憋得他脸色发紫,却偏偏说不出反驳的话——陆定风心里清楚,欧阳幸好说的是实话,这两淮盐地界,如今风声鹤唳的,还真没哪个盐场敢再赊盐。
陆明远上前一步扶住陆定风颤抖的胳膊,声音冷静得与账房里的剑拔弩张格格不入:“父亲,我们去其他场看看吧!”
陆明远目光扫过欧阳幸好那张得意的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随从腰间的木箱锁扣,“手里有现银,还怕买不到盐?”
陆定风沉思了一会儿,咬牙切齿的说道:“欧阳老哥,我们说死了,只清老哥任上的账,前任的账先欠着。”
这话一出,账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欧阳幸好挑了挑眉,手指从账本上移开,慢悠悠地摩挲着茶盏边缘,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陆兄弟这是想通了?早这样,也省得咱们伤了情分。”
欧阳幸好俯身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泛黄的纸,提笔蘸了墨,在纸上飞快写了几笔,推到陆定风面前:“这是欠条,你签了字,今日就先清我任上一半的账,剩下的我给你宽限到月底。
至于前任的账,我可管不着,大明的新官不管旧账。”
陆定风示意管事把带来的银票给了欧阳幸好,提了食盐出了板浦盐场。
回去的路上陆明远抱怨道:“爹,干嘛我们要低头,不给银子他们又能如何,让小叔参他们一本,让他们知道我们陆家的厉害。”
“明远,不要小看了这个场大使,再说你叔如今外放为县令了,想要参他还得求人办事。”陆定风其实没有说,如今的江南士绅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了,朝中说话不好使。
陆定风不知道的是:朝廷如今实力强大,江南欠税和欠粮这一招不好使了,话语权自然不如以前。
以前是朝廷不得不依赖江南士绅的钱粮,就是江南士绅欠着,朝廷也只能捏着鼻子认。如今北直隶强了,北直隶的钱粮就足够供应北方了,陛下对江南士绅欠税容忍度就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