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前,哀乐声暂歇,灵棚里只剩下长明灯的火光幽幽跳动。
经理人老赵站在院中央,扯着沙哑的嗓子喊道:
孝子贤孙准备——招灵仪式起——
苏寒缓缓站起身,膝盖已经跪得发麻。
徐天宇不动声色地扶了她一把,又很快松开手,退到一旁。
按照规矩,这仪式只有本家血脉才能参与。
父亲捧着奶奶的遗像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大姑妈、二姑妈,然后是苏寒和弟弟,再后面是堂叔伯等一众本家亲戚。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炷香,青烟袅袅上升,在寒冷的夜空中交织成一片薄雾。
院门外,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已经准备好了物事
——一桶用柴油浸泡过的玉米芯,几袋雪白的生石灰,还有几把铁锹。
见孝子贤孙们出来,他们立刻行动起来,沿着村道每隔十步就撒一堆石灰,再放上几根浸透柴油的玉米芯。
点火——老赵一声令下。
嗤——的一声,第一堆石灰遇上柴油,瞬间腾起半人高的火焰,蓝绿色的火苗妖异地舞动着,照亮了漆黑的村道。
紧接着,第二堆、第三堆......火焰依次亮起,像一条蜿蜒的火龙,向村外延伸。
哀乐声再次响起,这次奏的是《幽冥引》,唢呐凄厉的音调刺破夜空,听得人毛骨悚然。
乐队走在队伍最前面,孝子贤孙们紧随其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着跳动的火光。
苏寒走在队伍中间,手里捧着一碗清水
——这是给亡魂引路的。
夜风刺骨,吹得她孝衣猎猎作响,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火光。
路两旁,不少村民披衣出来观望,却没人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这支沉默的队伍。
火光映在他们的脸上,照出一张张敬畏的表情。
这是在请老祖宗们回来呢......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小声解释给年轻人听,等会儿到了十字路口,还要摆席招待......
队伍缓缓前行,火焰在脚下噼啪作响。
苏寒的鞋子已经被石灰染白,但她浑然不觉。
终于到了十字路口。
这里已经摆好了一张矮桌,上面放着三牲祭品、水果点心和五碗米饭。
父亲将奶奶的遗像端正地放在中央,然后带领众人跪下。
列祖列宗——老赵拖长声调喊道,今有苏门王氏,寿终正寝,享年八十有九,特请诸位宗亲同返,共享筵席——
父亲带头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沾上了泥土。
大姑妈和二姑妈哭得几乎昏厥,被各自的儿女搀扶着才没有瘫倒在地。
苏寒安静地跪着,眼泪无声地流下,打湿了面前的黄土。
祭奠完毕,老赵又喊:转身——引灵归家——
众人这才慢慢起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哭喊:娘\/奶奶\/姥姥,回家啦——声音此起彼伏,在夜风中飘出很远。
回程的路仿佛比去时更长。
火焰已经小了许多,只剩下零星的火星在石灰堆上闪烁。
苏寒走在最后,时不时回头望向十字路口,仿佛真的能看见奶奶的灵魂跟着队伍回来。
快到院门时,走在最前面的父亲突然停下脚步,对着空荡荡的身后轻声说:娘,到家了......
这句话让苏寒再也忍不住,捂着嘴痛哭起来。
徐天宇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默默递来一块手帕,却没有触碰她
——这是规矩,招灵途中外人不能干扰。
院门口摆着一个火盆,所有参与招灵的人都要跨过去,表示将晦气留在外面。
苏寒最后一个跨过火盆,然后瘫坐在门槛上,再也站不起来。
结束了......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灵棚里,长明灯依然亮着,奶奶的遗像在供桌上慈祥地微笑。
院外,最后一堆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缕缕青烟飘向星空。
凌晨五点还有早间仪式,但此刻,苏寒只想静静地坐一会儿,陪奶奶度过这最后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