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还在往上冲,像一根刺破地底的钉子,把三百年的尘土和谎言一起掀开。夜澜站在碑前,手没松,剑柄上的血已经干了,黏在掌心,一动就撕开旧伤。
他没管。
左手压在幽瞳肩上,雷脉一缕缕送进去。她抖了一下,没睁眼,尾巴尖那朵冰花刚绽开就碎了,化成霜粒落在石板上。
“撑住。”他说,“还没完。”
话是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自己。
他从怀里取出那片残剑碎片,放在掌心。铁无锋的话又响起来——“这剑,是你前世自己选的。不是兵器,是命。”
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上去。
血刚落,碎片猛地一震,嗡鸣声炸开,像是沉睡千年的兽睁了眼。地面裂开细纹,一道道银线从残碑底部蔓延出来,勾成一座古老的阵图,正中心正是他脚下的位置。
阵图亮起的瞬间,胸口一紧,像是有东西在往里钻。
残剑碎片浮空而起,悬在阵眼上方,缓缓旋转。夜澜抬手,指尖刚触到边缘,一股寒流顺着经脉往上爬,直冲识海。
不是幻象。
是怨。
前世断剑那刻的痛、被至亲捅穿丹田的恨、坠入寒渊时的绝望,全压在这一块铁上,沉得像山。
碎片剧烈震颤,黑气从裂纹里渗出,黏稠如沥青,带着腐臭味。那是混沌残留,也是剑灵临死前吞下的最后一口毒。
它不想认主。
它想反噬。
夜澜闭眼,雷脉逆冲头顶,强行镇住心神。冰脉同时沉入丹田,两股力量对冲,压住识海翻涌的杂念。
他低声念出那句刻在魂里的口诀:“剑不亡,魂不灭。”
声音不大,却像雷劈进地底。
碎片一颤,黑气退了一寸。
可还不够。
那股怨念太深,缠着他的神识,像要钻进骨头里。他太阳穴突突跳,鼻腔一热,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幽瞳突然睁眼。
血瞳裂成三勾玉,银发无风自动。她没动,可一股月华从她尾尖涌出,顺着夜澜后背流进去,像一道清泉冲进浊流。
残剑“铮”地一声,黑气炸开,碎片稳稳落下,停在他掌心。
一道声音响起,苍老,沙哑,却带着铁与火的温度:“终于等到你,我的主人。”
夜澜睁眼。
碎片在他手中缓缓变形,银光流转,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他低头看幽瞳,她冲他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然后闭上眼,三尾垂落,呼吸微弱。
他没时间犹豫。
拔出幽陨剑,插进阵眼中央。剑身断裂处正好对上碎片形状。他双手合握剑柄,雷脉灌入,冰脉紧随。
紫金光从剑身裂纹中溢出,像熔化的金属在流动。碎片像有生命般贴上去,一点一点融入。
剑身开始浮现纹路。
左边,一尊女子持镜而立,眉心一点月痕,衣袂飘在风里,眼神却平静得像死前最后一刻。那是月神。
右边,一条雷龙盘绕升腾,鳞片炸起,龙爪撕天,口中吐出的不是火,是劫雷。那是他前世最后一战时,引下的九重雷罚。
中央,一行铭文缓缓浮现:**“忏悔之剑,以心为炉,以血为火,以罪为引。”**
剑成刹那,地底轰鸣。
整座石室震动,残碑上的符文亮到极致,银光冲天而起,穿透地层,直射夜空。远在锻造室的某个角落,八柄重锤同时离地半寸,嗡嗡作响。
铁无锋正在打磨一把新剑,手突然一抖。
他抬头,望向地底方向,双膝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额头抵地。
“父亲……”他声音发颤,“我完成了。”
同一瞬间,夜澜感到手中剑一震。
不再是残破的幽陨剑。
不再是断裂的灵兵。
它完整了,沉重了,像是把三百年的罪都背在了身上。剑柄温热,像是有了心跳,贴着他的掌心,一拍一拍地跳。
他低头看剑。
月神与雷龙的浮雕在光下流转,铭文微微发烫。他能感觉到,这把剑不只是兵器。
它是证。
是罚。
是夜家欠下的命债,如今由他亲手执掌。
幽瞳靠在碑边,手指轻轻抚过剑身,一滴银血落在浮雕上,渗进去,没留下痕迹。
“它认你了。”她说,声音轻得像快睡着。
夜澜没答。
他缓缓抬起剑,剑尖指向地面。阵图光芒渐弱,银光开始回落,像是完成了某种交接。
就在这时,剑身突然一震。
不是来自他,也不是来自阵法。
是剑自己在响。
嗡——
一声长鸣,穿破石室,直刺耳膜。
夜澜瞳孔一缩。
剑柄上的温度骤然升高,铭文亮得刺眼。他低头,发现那行“忏悔之剑”正在变化。
字迹扭曲,重组。
最终定格为新的四字:
**“弑主之始。”**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剑身紫金光暴涨,一道虚影从剑尖冲出,直扑残碑。
那影子穿着夜家古袍,背影熟悉得让他心口一紧。
是初代家主。
虚影抬手,一掌拍向碑文——
“住手!”夜澜横剑拦截。
剑影与虚影撞在一起,轰然炸开。
气浪掀翻石室尘土,残碑剧烈震颤,符文明灭不定。幽瞳被震得往后滑去,后背撞上石壁,闷哼一声,嘴角溢血。
夜澜落地,单膝跪地,剑横在身前。
虚影消散,可碑文上已有裂痕。
最下方那句“月神陨落,非因战败,实为夜家所弑”,最后一个“弑”字,被硬生生抹去半边。
夜澜喘着气,手紧紧攥着剑柄。
剑不再发烫,反而冰凉。
刚才那一击,不是外敌。
是剑自己放出来的。
它不只是认主。
它在清算。
他慢慢站起身,把剑收回鞘中。动作很稳,可指节发白。
幽瞳靠在墙边,看着他,声音微弱:“它……想杀谁?”
夜澜没答。
他走过去,蹲下,把她的手放进自己掌心。雷脉再送一缕暖流,这次她没抖,只是睁着眼,血瞳映着残碑。
“不是想杀谁。”他 finally 说,“是已经在杀了。”
话音落,剑鞘突然一震。
一道细微的裂纹,从底部往上爬,停在中段。
像是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