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浑浊的地下河水缓缓流淌，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回响，衬得这片巨大的水泥涵洞愈发死寂。昏暗的工业灯在头顶远处投下惨淡的光晕，勉强照亮蜿蜒的河道和湿滑的岸边，更深的远方则沉入一片令人不安的黑暗。
那诡异、走调、仿佛来自非人喉舌的哼歌声，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在潮湿的空气里，断断续续，忽远忽近，伴随着轻微蹚水的哗啦声，正从下游的黑暗中缓缓逼近。
林薇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她死死捂住嘴，蜷缩在阴影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震碎肋骨。她紧紧抓住意识模糊、瑟瑟发抖的陈默，试图将他完全藏匿在一块凸起的水泥构件后面。
那是什么？是人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是“公司”追兵设下的新陷阱？还是这庞大地下迷宫里未知的、更恐怖的存在？
手机屏幕上，那个冰冷的【ΔZ: -22.17m】坐标偏移量和指向下游的箭头依旧固执地闪烁着，像恶魔的低语，诱惑他们走向更深的地狱。
歌声越来越近了。调子扭曲破碎，听不清具体的歌词，更像是一种无意义的、模仿童谣的诡异音节重复，夹杂着类似金属摩擦的杂音，在空旷的涵洞里产生层层叠叠的回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蹚水声也清晰起来，缓慢而拖沓，仿佛来人正悠闲地、一步步地丈量着这片水域。
林薇的指尖掐进掌心，冷汗浸透了本就湿冷的衣服。她绝望地环顾四周，无处可逃。退回通道？追兵可能已封锁退路。跳入河水？不知深浅，寒冷和体力不支会迅速要了他们的命。
只能等待。等待那未知的恐怖现身。
歌声和脚步声在距离他们藏身之处大约十几米外停了下来。
哼唱声停止了。蹚水声也消失了。
一片死寂。只有水流声和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这种寂静比之前的歌声更令人窒息。林薇屏住呼吸，试图从阴影中窥探，但光线太暗，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黑暗。
几秒钟后，一个嘶哑、干涩、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的、音调古怪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寂静，用的是日语，但口音极其奇特：
“迷路的小鸟……掉进了下水道……翅膀湿了……飞不动了……”
声音不高，却在涵洞里清晰地回荡。
林薇浑身一颤。是在说他们？
陈默似乎也被这声音刺激，身体猛地一抖，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咕噜声，仿佛想回应，又被林薇死死捂住。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侧耳倾听，然后又响起来，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自问自答的语调：
“不对……不是小鸟……是……钥匙？一把生锈的、吵死人的钥匙……”
钥匙！这个词让林薇心脏骤缩！对方知道陈默的身份？！
“还有……一只跟着钥匙的……吓坏了的小老鼠……”声音继续着，像是在玩某种无聊的游戏。
林薇感到一阵恶寒。对方对他们的情况一清二楚！
“出来吧……”声音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但依旧嘶哑难听，“躲猫猫……不好玩……水里有……更大的东西……不喜欢吵闹……”
更大的东西？是指追兵？还是……这水里有别的生物？
就在这时，下游远处，隐约传来了不同于水流声的、引擎的轰鸣和扩音器的模糊喊话声！追兵似乎找到了进入地下河系统的入口，正在逼近！
藏匿已经失去意义。
林薇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横下心，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终于看到了那个身影。
那是一个极其瘦小、佝偻的身影，穿着破烂不堪、沾满油污的防水服和胶鞋，站在齐膝深的水中。脸上戴着一个老旧破损的防毒面具，镜片浑浊，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异常明亮、锐利的眼睛，在面具后灼灼地盯着她。头发灰白，乱糟糟地露在兜帽外。背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用各种废弃零件和塑料布拼凑成的背包，手里……竟然拿着一根长长的、顶端绑着磁铁和钩子的自制探杆。
像是一个长期生活在下水道里的、捡破烂为生的“穴居人”。
但那双眼睛……太锐利了，太清醒了，与这身装扮和环境格格不入。
“你是谁？”林薇用英语颤抖着问，手悄悄摸向口袋里唯一能当武器的——那部诡异的手机。
“穴居人”歪了歪头，防毒面具下发出一声类似嗤笑的气音。他没有回答英语，而是继续用那古怪的日语腔调说：“时间不多……‘清洁工’来了……带着很大的吸尘器……想把他们的小钥匙……吸回去……”
他指了指下游传来噪音的方向，然后又指指陈默：“他……太吵了。脑子里的‘小收音机’……一直在响……会把所有不好的东西……都引来。”
陈默脑子里的信号！他果然能感知到！
“你能……帮我们？”林薇仿佛抓住了一根稻草，急切地用夹杂英语的日语单词问道。
“穴居人”发出嗬嗬的笑声：“帮忙？也许……等价交换……下水道的老规矩……你们有什么……可以付账的？”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林薇，最后定格在她握着手机的手上。
下游引擎声和搜素队的呼喝声越来越近，光束已经开始在远处河道扫射！
没有时间犹豫了！
林薇猛地将手机屏幕亮给对方看，指着那个坐标和箭头：“这个！这个信息！够吗？！告诉我们这是什么意思！带我们去安全的地方！”
“穴居人”看到屏幕上的信息，身体似乎微微顿了一下。那双锐利的眼睛眯了起来，仔细盯着屏幕，仿佛在快速计算和辨认什么。防毒面具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低语：“‘巢穴’的深度标记……还有‘信使’的指针……有趣……”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逼近的搜素队灯光，似乎做出了决定。
“跟我来。”他嘶哑地说，转身就朝着上游更深邃的黑暗中快步走去，蹚水的动作异常熟练和迅速，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
“快！”林薇拉起陈默，艰难地跟上。陈默跌跌撞撞，但求生本能让他勉强移动。
“穴居人”带着他们迅速拐入一条狭窄的支流岔道，然后又钻过一个极其隐蔽的、半浸在水中的圆形检修管道入口。管道内更加黑暗，空气污浊，但“穴居人”如同夜行动物般精准地前进。
身后的噪音和灯光被迅速甩开。
七拐八绕了不知多久，“穴居人”终于在一个略微干燥的、堆放着一些废弃轮胎和塑料布的平台上停了下来。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小型中转站。
他转过身，防毒面具对着他们，嘶哑地说：“暂时……安全了。‘清洁工’……找不到这条路。”
林薇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几乎虚脱。
“穴居人”伸出脏兮兮的手：“报酬。”
林薇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机递了过去。这部手机带来太多灾难，或许交给这个神秘的“穴居人”更好。
他接过手机，看也没看就塞进了破烂的背包，然后，目光落在依旧痛苦喘息、眼神混乱的陈默身上。
“他的‘小收音机’……需要调频……或者……关掉。”“穴居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古怪的兴趣，“不然……很快又会被找到。”
“你能关掉它？”林薇急切地问。
“穴居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在他那巨大的破烂背包里翻找起来，发出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最后，他掏出一个看起来像是自制的、用废旧电路板和线圈缠绕而成的、带有小型天线的怪异设备，设备连着几个贴片电极。
“试试看……干扰一下……古老的噪音……”他嘟囔着，走向陈默。
陈默似乎感受到威胁，惊恐地向后缩去。
“穴居人”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按住陈默（力道大得惊人），将那几个电极粗暴地贴在了陈默的太阳穴和颈后！
“呃啊——！”陈默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
“你干什么！”林薇惊骇地想冲上去阻止！
但就在下一秒——
陈默的抽搐停止了。他猛地喘了一口气，眼神中的混乱和痛苦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疲惫、但异常清晰的……清醒！
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目光最后落在林薇惊恐的脸上，嘴唇颤抖着，发出一个微弱但清晰无比、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困惑的声音：
“薇……薇？这……是哪里？我们……怎么了？”
林薇如遭雷击，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默。
他……清醒了？那个诡异的设备……暂时屏蔽或干扰了他脑中的信号？！
陈默试图抬手，却因虚弱和疼痛而失败，他看向林薇的眼神充满了陌生的恐惧和寻求答案的急切：“我的头……好痛……发生了什么？我记得……实验室……然后……一片混乱……黑暗……”
他似乎失去了从“茧”被激活到现在的绝大部分记忆！他变回了那个被“凤凰计划”吞噬前的、普通的陈默？
“穴居人”收回设备，发出满意的嗬嗬声：“看……安静了。暂时的……‘收音机’很快……会自己修好。”
就在这时，平台上方远处，靠近涵洞顶部的某个通风栅格处，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刮擦的异响！
“穴居人”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声音来源，身体绷紧，如同警觉的野兽。
林薇也紧张地望去。
黑暗中，通风栅格的缝隙后面，似乎有一双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紧接着，一小团纸球，从栅格缝隙中被精准地扔了下来，落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面上。
“穴居人”迅速捡起纸球，展开。
上面没有文字，只画着一个极其简洁的、抽象的符号——一只展开翅膀的雨燕。
看到这个符号，“穴居人”的身体明显震动了一下。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那个通风口，但那双眼睛已经消失了。
他低头看着纸条，防毒面具下传来一声极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充满了复杂情绪的喃喃自语：
“ ‘雨燕’……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