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那个代表她“压力指数”的数字，如同被无形的手强行摁压，稳定而冷酷地持续下降。
68… 67… 66…
每一次数字的跳动，都伴随着那脉冲节拍精准的微电流刺激，像一把小锤子，敲打着她试图凝聚的意志，将翻涌的恐惧和愤怒强行打散，逼迫她的生理指标趋向一种虚假的、被制造出来的“平静”。
林薇感觉自己被活生生地剖开了。她的情绪，她的恐惧，她的抵抗，全部被量化，被展示，被当成了一个需要被修正的错误参数。而陈默，就是那个冷静的操作员。
他不再需要猜测她的内心，数据面板替他完成了一切。
当数字最终稳定在一个较低的、显示为“绿色安全”的区间时，脉冲节拍停止了。持续的嗡嗡声再次成为主导。
陈默满意地看了一眼屏幕，然后看向她，语气带着一种科学家般的赞许：“看，效果很好。你的身体正在学习如何真正放松。”
林薇垂下眼，掩去眼底几乎要溢出的冰冷。她不敢再有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不敢再让那个数字飙升，引起他更进一步的“治疗”。她必须比之前更加顺从，更加像一个被成功安抚的、逐渐失去棱角的作品。
她成为了自己情绪的囚徒，而狱卒，是那块实时更新的数据面板。
接下来的几天，林薇彻底进入了“模范病人”的角色。她按时吃药，配合治疗，在画架前画出色彩柔和、毫无冲击力的风景画，散步时步伐平稳，甚至主动在陈默看她时露出疲惫但安宁的微笑。
她感觉自己的一部分灵魂正在被抽离，封存。但另一部分，却在绝对的压抑下，变得异常清醒和敏锐。
她开始疯狂地观察这个“囚笼”本身。
陈默的控制依赖于科技——药物、仪器、以及这个家里无处不在的智能家居系统。他信任这些系统，如同信任自己延伸出去的手臂。那么，这些系统，会不会有他忽略的漏洞？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个曾让她感到被监视的智能家居中枢——一个不起眼的白色音箱，以及墙上的控制面板。
她不敢再用自己的手机做任何明显的探测。陈默的警惕性太高。但她本身，就是这个智能系统的一部分，一个被设定的“用户”。
一天下午，陈默在书房进行一个重要的视频会议（她通过他提前调整日程和略微紧绷的神情判断出来的）。按照日程，这是她的“独处阅读时间”。她坐在客厅沙发上，捧着一本电子书，目光却落在墙角的智能音箱上。
她忽然想起，刚搬进来时，陈默曾教过她如何用语音指令控制家里的灯光、窗帘和音乐。他当时笑着说：“把这当成你的声控玩具。”
一个极其微弱的念头萌芽了。
她能否……用最合理、最不起眼的方式，向这个冰冷的系统发出指令，而指令本身，暗藏信息？
她需要测试系统的响应边界，以及陈默的监控粒度。
她放下电子书，用略带疲惫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小默，灯光太亮了，调整到阅读模式。”
智能音箱的指示灯柔和地亮起：“好的，已为您调整到阅读模式。”客厅的主灯缓缓变暗，落地灯亮起柔和的光。
一切正常。陈默没有从书房出来。
几分钟后，她再次开口，声音更轻，更像无意识的嘟囔：“小默，有点闷，循环一下新风系统吧。”
“好的，正在为您循环空气。”
再次成功。
她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但脸上必须保持平静。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呼吸，避免被可能存在的心率监测捕捉到异常。
她需要更大胆一点。
她假装看书入神，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书页，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极其含糊的语调快速低语：“小默…提醒我…明天…给苏晴…打电话…”
她刻意将“苏晴”两个字含混在气流里。
音箱的指示灯闪烁了一下，似乎在进行语音识别分析。几秒后，它回应：“抱歉，我没有听清您的指令。”
失败了。但它报的是“没有听清”，而非“指令错误”或“拒绝执行”。这说明它捕捉到了声音，但未能解析。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开了。
陈默走了出来，似乎是会议中途休息，去厨房倒水。他看似随意地扫了她一眼，目光在智能音箱上停留了半秒。
林薇的心跳骤停，立刻低下头，假装全身心沉浸在书里，手指却微微颤抖。
陈默倒完水，并没有立刻回书房，而是走到她身边坐下，拿起她正在看的电子书。
“在看什么？”他语气轻松自然。
“一本…讲北欧极光的摄影集。”林薇努力让声音平稳。
“光线这么暗，对眼睛不好。”陈默说着，很自然地拿起自己的手机，操作了几下。
下一秒，林薇的电子书屏幕亮度，被他通过家庭网络远程调高了。
他放下手机，看着她，微微一笑：“系统日志显示你刚才频繁语音互动，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觉得无聊？”
他果然在看系统日志！他不仅监控她的生理数据，连她与智能设备的每一次交互都尽在掌握！
林薇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她强迫自己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带着依赖感的笑容：“没有…就是可能有点走神，下意识说了几句傻话…你不会笑我吧？”
她成功地将行为归结为“走神”和“傻话”，一个符合她当前“治疗中”状态的、无害的解释。
陈默审视了她几秒钟，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会。觉得闷的话，明天散步我们可以多走十分钟。”
他起身，回了书房。
危机暂时解除。但林薇却感到更深的绝望。她与外界交互的每一条缝隙，似乎都被他堵死了。
不，还有一条。
她想起刚才智能音箱的反应——“没有听清”。如果……她不是用中文呢？如果她用一种这个系统默认不支持、但理论上具备基础语音识别库的语言呢？系统还会记录并解析指令内容吗？还是会简单地记录为“无法识别”，从而降低在日志中的优先级？
她大学时辅修过日语，虽然不算精通，但简单短语没问题。陈默知道她学过，但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爱好，他从未在意。
一个极度冒险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
她等待了许久，直到陈默会议结束的提示音传来。
在他走出书房的前一刻，她用极快的语速、极低的声音，对着智能音箱的方向，清晰地吐出了一句日语：
「小默、记録して：三时に、苏に电话する」（小默，记录：三点，给苏打电话）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陈默走出了书房。
智能音箱的指示灯闪烁了一下，发出提示音：“ごめんなさい、わかりませんでした。”（对不起，我没听懂。）
陈默的脚步顿住了。他看向音箱，又看向林薇，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真实的、毫不掩饰的诧异。
“你刚才……在说什么？”
林薇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脸上却努力摆出困惑和尝试回忆的表情，甚至带着点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脑子里突然闪过以前学的日语单词…乱七八糟的…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她成功地将行为再次归结为“治疗”导致的“思维涣散”和“无意识行为”。
陈默盯着她，眼神锐利，像是在分析一个突然出现异常数据的实验样本。他没有说话，似乎在评估这种“无意识外语输出”的风险等级。
几秒钟后，他脸上的诧异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好奇的兴趣。
他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将她困在他的气息里。他的目光仔细地描摹着她的脸庞，仿佛在欣赏一件出现了意外釉变、反而更有收藏价值的瓷器。
“日语……”他轻声重复，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奇异的、近乎愉悦的弧度。
“看来，李医生的治疗，确实在帮你释放一些……深层的大脑潜能。”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下巴，眼神幽深，“这很有趣，薇薇。”
“继续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