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透薄雾,洒在清溪县的土地上。
县城不大,一条主要街道贯穿东西,两旁是错落有致的砖瓦平房,偶尔夹杂着几栋新盖的二层小楼。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麦秸秆的混合气息,与北京的喧嚣截然不同,透着一股淳朴的乡土味道。
林雨潇背着简单的行囊,站在县委大院门口,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地四处张望。昨天他坐了一整天的长途汽车,才从北京辗转来到这个位于京郊的县城。
“是雨潇吧?”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雨潇转过身,只见一位头发花白、身形微胖但精神饱满的老人正微笑着看着他。老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裤腿上还沾着些许泥土,脸上布满了皱纹,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透着一股和蔼而威严的气质。
“您就是张爷爷吧?”
林雨潇连忙迎上去,恭敬地问道。
“哈哈,正是我,张维洲。”
老人爽朗地笑了起来,拍了拍林雨潇的肩膀,“果然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你爷爷身体还好吗?”
“托张爷爷的福,我爷爷身体硬朗着呢,他还让我代他向您问好!” 林雨潇笑着回答。
“好好好,替我谢谢他。”
张维洲点了点头,“一路辛苦了,坐了那么久的车。走,先跟我到办公室喝口水,歇歇脚。”
县委办公室陈设简单,一张老旧的木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为人民服务”的标语。张维洲的秘书给林雨潇倒了杯热茶,退了出去。
王维洲开门见山地说:“雨潇,你爷爷把你托付给我,我可不会给你特殊照顾。基层工作不是纸上谈兵,需要的是真刀真枪地干。你是农业大学的高材生,理论知识肯定扎实,但实践经验还得从零开始积累。”
林雨潇连忙站起身:“张爷爷您放心,我就是来学习的,不怕苦不怕累,您就把我当成普通的工作人员,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好!有你爷爷当年的那股劲头!”
张维洲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我已经跟红旗生产大队的柳秋实书记打好招呼了,你就去他那里实习。红旗大队离县城不远,条件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肯定比不上你在北京的家。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明白,张爷爷。” 林雨潇坚定地说。
“嗯,” 张维洲满意地点点头,“柳秋实是个老基层,经验丰富,为人实在,你跟着他好好学。记住,到了那里,多听、多看、多做,少说话、少发表意见,先把情况摸清楚再说。”
“是!我记住了!”
告别张维洲,林雨潇背着行囊,按照张爷爷指的路,朝着红旗生产大队走去。
出了县城,便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绿油油的麦苗长势喜人,田埂上开满了不知名的小野花。空气清新,微风拂面,带着泥土的芬芳,让人心旷神怡。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林雨潇终于看到了红旗生产大队的牌子。
村子坐落在一片开阔的平原上,一排排土坯房整齐排列,村口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树下坐着几位老人在闲聊。
林雨潇走上前,向一位老人打听柳秋实书记的住处。老人指了指村中间一栋相对宽敞的砖瓦房:“那就是柳书记家,他刚从地里回来,估计正在家吃饭呢。”
林雨潇道谢后,朝着那栋砖瓦房走去。
刚到门口,就看到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正端着一个粗瓷碗,蹲在门槛上扒饭,碗里是简单的咸菜和玉米糊糊。他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蓝色褂子,裤脚挽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脸上布满了风吹日晒的痕迹。
“请问,您是柳秋实书记吗?” 林雨潇问道。
中年男人抬起头,上下打量了林雨潇一番,放下碗站起身:“我就是柳秋实。你就是从北京来的大学生林雨潇吧?张书记已经跟我通过电话了。”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浓厚的地方口音。
“柳书记您好,我是林雨潇,以后请您多指教!” 林雨潇伸出手。
柳秋实有些不好意思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污,才与林雨潇握了握手:“指教谈不上,咱们一起干活,一起学习。快进屋坐!”
柳秋实的家很简单,一间堂屋,两间厢房。堂屋里摆着一张八仙桌,几条长凳,墙上贴着一张毛主席画像。
柳秋实的爱人给林雨潇倒了杯水,又拿出几个烤红薯递给他:“来,孩子,路上累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林雨潇接过热乎乎的烤红薯,心里暖洋洋的:“谢谢嫂子。”
简单寒暄后,柳秋实便带着林雨潇熟悉村子的情况。
他领着林雨潇走遍了村里的田地、果园和饲养场,一边走一边介绍:“咱们红旗大队,主要种小麦、玉米和棉花。这几年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但是粮食产量一直上不去,主要还是靠天吃饭,灌溉是个大问题。”
第二天一早,林雨潇就跟着柳秋实和村民们一起下田干活。他虽然是城里长大的,但在知青点待过两年,干农活并不陌生。他跟着大家一起除草、施肥,样样都干得有模有样,这让柳秋实和村民们对他有了初步的好感。
干了几天农活后,林雨潇觉得时机成熟了。在一次生产队的碰头会上,他主动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王书记,各位乡亲们,我看咱们队里的小麦种植密度有点稀,而且施肥也不太科学。我在大学里学过,合理密植可以充分利用光照和土地资源,提高单位面积产量。另外,根据咱们这里的土壤情况,应该多施有机肥和磷肥,这样小麦的根系会更发达,抗倒伏能力也强。”
他话音刚落,会场里就安静了下来。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这时,一个头发花白、背有点驼的老人站了起来,他是村里的老把式李大爷,种了一辈子田,在村里很有威望。“小林同志,” 李大爷慢悠悠地说,“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我们不懂。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种的,虽然产量不算高,但也饿不死人。你这什么‘合理密植’,万一把苗都种稠了,长不好怎么办?还有你说的什么肥,我们还是觉得农家肥最实在。”
“是啊是啊,李大爷说得对!”
其他几个村民也纷纷附和,“我们还是相信老经验,别瞎折腾了。”
林雨潇没想到自己的建议会遭到这样的反对,他有些尴尬,也有些不服气,还想再解释几句,但被柳秋实用眼神制止了。
散会后,柳秋实拍了拍林雨潇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雨潇啊,我知道你是好心,也有学问,但基层工作就是这样。村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不是你几句话就能改变的。你得慢慢来,先让他们信任你,看到实际效果,他们才会听你的。”
林雨潇沉默了。他觉得柳书记说得有道理,但心里还是有些憋屈。
晚上,他躺在简陋的土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了爷爷和张爷爷的话,想起了父亲的支持,渐渐冷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确实太心急了,太想证明自己,却忽略了村民们的接受程度和实际情况。
“对,慢慢来,先摸清情况。” 林雨潇对自己说。
接下来的日子,林雨潇不再急于推广自己的“科学种田”方法,而是真真正正地沉下心来,跟着柳书记和村民们一起劳动。他不再是那个只懂理论的大学生,而是变成了一个勤学好问的“徒弟”。
他跟着李大爷学习如何辨别土壤肥力,如何根据节气安排农活,李大爷虽然起初对他有偏见,但见他态度诚恳,手脚也勤快,便也慢慢放下了戒心,偶尔会传授他一些自己的“土办法”。
一天下午,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下起了瓢泼大雨。
林雨潇跟着柳书记冒雨查看农田。走到村东头的一片麦田时,他发现这里的积水特别严重,小麦苗已经有一半泡在了水里。
“柳书记,这里怎么积水这么多?” 林雨潇问道。
柳书记叹了口气:“唉,别提了。村里的灌溉水渠还是几十年前修的,年久失修,好多地方都堵了,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塌了。下雨的时候排不出去,天旱的时候又引不来水,这片地就是个‘望天收’,产量一直上不去。”
林雨潇顺着王书记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条狭窄的水渠蜿蜒在田埂之间,渠壁上布满了裂缝,渠底淤积着厚厚的淤泥和杂草,水流十分不畅。
他的心猛地一动,他终于找到了制约红旗大队粮食产量的关键问题,不是种植技术,而是基础设施。
“柳书记,” 林雨潇激动地说,“我们把水渠修一下吧!只要水渠通了,灌溉问题解决了,粮食产量肯定能上去!”
柳书记愣了一下,随即苦笑起来:“修水渠?谈何容易啊!需要钱,需要材料,还需要人。咱们大队底子薄,哪一样都缺啊。”
“钱和材料我们可以想办法!”
林雨潇坚定地说,“我可以先捐出我这个月的实习工资,然后我们再向公社申请一部分,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发动村民们集资,出工出力!”
看着林雨潇眼中闪烁的光芒,柳书记被他的热情和决心打动了:“好!你这个想法好!只要能把水渠修好,再难我们也要试一试!”
第二天,柳书记召开了全体村民大会,提出了修整水渠的建议,并把林雨潇制定的详细修整计划向大家作了说明。不出所料,村民们再次产生了疑虑。有人担心集资的钱打了水漂,有人担心修不好白费力气。
“乡亲们,” 林雨潇站起身,大声说道,“我知道大家有顾虑。但水渠不修,我们的田就永远是‘望天收’,我们就永远富不起来!我是个大学生,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只有把基础设施搞好了,我们才能有好收成。我愿意把我的实习工资全部捐出来,我也愿意和大家一起出工出力,把水渠修好!如果修不好,我林雨潇在这里保证,我一分钱工资都不要,还会想办法弥补大家的损失!”
他的话语恳切,态度坚定,深深地打动了在场的村民。
李大爷第一个站了起来:“小林同志都这么说了,我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我支持修水渠!我出工,我还可以捐出我家的几根木料!”
有了李大爷的带头,其他村民也纷纷响应:“我也支持!”“我出工!”“我家也能捐点东西!”
看到村民们的热情被调动起来,柳书记和林雨潇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接下来的日子,红旗生产大队掀起了修整水渠的热潮。
林雨潇带头捐款,又拿着自己制定的计划,跑到公社和县里,找领导汇报情况,争取支持。
张维洲老书记得知此事后,非常支持,亲自出面协调,为红旗大队争取到了一笔专项修整资金和部分水泥、钢材等材料。
在修整水渠的工地上,林雨潇和村民们同吃同住同劳动。他和男人们一起挖淤泥、抬石头,手上磨出了血泡也不叫苦叫累;
休息的时候,他又和女人们一起择菜、做饭,和大家打成一片。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赢得了村民们的一致好评和信任。
李大爷看着林雨潇忙碌的身影,满意地对柳书记说:“这个小林同志,真是个好苗子!不像那些光说不练的,他是真能沉下心来干实事啊!”
经过一个多月的艰苦努力,一条崭新的水渠终于修成了。新水渠比原来宽了一倍,渠壁用水泥加固,渠底也进行了硬化处理,水流顺畅,灌溉面积比原来扩大了两倍多。
水渠修成的那天,恰逢一场久违的大雨。
雨水顺着新水渠迅速排了出去,原本容易积水的农田再也没有被淹。村民们站在田埂上,看着畅通无阻的水渠,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张维洲老书记专程从县城赶来,查看水渠的修整情况。他看着崭新的水渠,又看了看晒得黝黑、满脸笑容的林雨潇,欣慰地说:“雨潇啊,干得好!这才是基层工作的正确打开方式!”
他拍了拍林雨潇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基层工作,要‘身入’更要‘心入’。‘身入’就是要像你这样,真正沉到基层,和群众一起劳动,一起生活;‘心入’就是要真正关心群众的疾苦,倾听群众的声音,从实际出发解决他们最关心、最迫切的问题。你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林雨潇看着张爷爷赞许的目光,又看了看身边满脸淳朴笑容的村民们,心中充满了成就感和幸福感。
他知道,自己在清溪县的第一次实践,虽然遇到了挫折,但最终收获满满。
他不仅初步体会到了基层工作的艰辛与不易,更深刻理解了“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真谛,也明白了理论联系实际的重要性。
这段实习经历,像一块磨刀石,磨掉了他身上的书生气和浮躁,让他变得更加沉稳、务实。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未来在南岭公社的道路上,还有更多的挑战等待着他,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夕阳下,林雨潇站在新修的水渠旁,望着眼前这片充满希望的田野,心中豪情万丈。
他仿佛看到了金黄的麦浪在风中翻滚,看到了村民们丰收时的喜悦笑容。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要把自己的青春和热血,献给这片他深深热爱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