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渊裂口的黑暗在黎明前最盛时突然震颤,像口被人猛拍了一掌的古钟。
林诗雅握着玉简的指尖骤然收紧,玉面泛起薄霜。
她监测天地法则的灵识本如游丝漫遍星渊,此刻却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无数焦黑的神纹正从虚空中坠落,像是被雷火劈碎的经卷残页,“秩序之主”“永恒裁决者”这些曾让凡界顶礼膜拜的名号,此刻全断成了锯齿状的碎片,簌簌落在星渊冻土上。
“信仰值……暴跌九成?”她盯着玉简上疯狂跳动的数字,睫毛都在发抖。
自谭浩在木碑上刻下“允许咸鱼存在”后,万界对传统神明的信仰便开始像漏了底的水盆,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月余竟跌得只剩个零头。
取而代之的是凡人口中飘着的碎念:“晒够太阳就行”“粥凉了再热嘛”“打不赢就跑呗”——这些混着人间烟火气的念头,正像春草般漫过法则之海。
她下意识抬头望向碑顶。
晨雾里那团裹着毯子的身影还在打呼噜,嘴角挂的口水在碑面洇出个小水洼,压在身下的木碑竟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像块活过来的心跳石。
林诗雅指尖的霜花“咔”地裂开条缝——那是她道心松动的预兆。
“谁把空调关了……”谭浩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毯子滑到腰际。
他本能地挥了挥手,连眼睛都没睁——前世当社畜时总被空调冻醒,这动作早成了肌肉记忆。
刹那间,星渊的寒风突然软了,冻得人骨头疼的温度像被谁按了暂停键,连飘着的焦黑神纹都裹上层暖融融的雾气,慢悠悠沉进土里,化作暗褐色的泥土。
阴影里传来细微的动静。
黯语者的黑雾缩成团,试探着往木碑投下的阴影里挪了挪。
他之前总觉得这碑的影子像团软乎乎的云,此刻终于鼓起勇气钻了进去。
黑雾刚触到阴影边缘,他便蜷成了凡人睡觉的姿势——像只缩进壳里的蜗牛。
他梦见自己变成块灰扑扑的石头,躺在一条清亮的河边。
阳光晒得后背发烫,有扎着羊角辫的小娃娃蹲在他旁边,用树枝戳他:“石头爷爷,你晒够了没?该给我们当跳脚石啦!”远处传来炊饼的香气,混着归食娘的吆喝:“粥还有,管够!”他在梦里咧开了嘴——虽然作为天魔先知,他根本没有嘴。
醒来时,黑雾边缘的花瓣触感让他愣住了。
那是朵极小的静默花,白得像沾了晨露的棉絮,正从他黑雾最淡的地方钻出来。
他抬起雾蒙蒙的手,指尖在花上方悬了半寸,终究没像从前那样抹去。
“这种感觉……是错觉吗?”他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子,却惊起了碑沿的梦烬鸟。
梦烬鸟歪着脑袋看了看他,忽然扑棱棱飞上天空。
它清鸣三声,第一声像春冰初融,第二声像稚子学语,第三声竟带了点跑调的欢快——然后整片星渊的飞鸟都跟着唱起来了。
麻雀、山雀、甚至从前只在极北冰原出现的雪鹤,全扑棱着翅膀聚过来,鸣声像串被风吹散的银铃铛。
归心钟的第十九次震动就在这时响起。
这次钟声里没了从前的苍凉,倒像极了谭浩总说的“晨间广播”:“新的一天,记得吃早饭。”声音飘到星渊外的村庄时,有个正在劈柴的老汉抹了把脸:“嘿,这钟咋还会催人吃饭了?”
九天之上突然裂开道金痕。
那是法则凝聚成的光,像把劈开天幕的金剑,剑尖处浮着尊神座虚影——由纯粹秩序铸成,四周环绕着万界法则的锁链,正是旧神时代终结后空缺的“至高神位”。
“神座显!”
“新神要诞生了!”
仙门的传讯玉符炸成一片白光,隐世老祖们的闭关结界纷纷破碎。
有个刚突破地仙的修士甚至直接从山顶栽下来——他太急着飞上天争神位,连脚下的云都没踩稳。
谭浩被吵得皱起眉头。
他翻了个身,“啪”地踢飞毯子,正好盖住那道金痕里的神座虚影。
阳光透过毯子的破洞漏下来,在他脸上投下块光斑。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睡眼惺忪地嘟囔:“吵死了……这破地方连个遮光帘都没有?”
说着,他顺手把压在身下的木碑往旁边挪了挪。
木碑上“允许咸鱼存在”的字迹被他蹭得有点花,却正好挡住了照在脸上的阳光。
他躺回去,把毯子拽过来搭在肚子上,含含糊糊道:“谁爱当神谁当去,我先睡会儿。”
话音刚落,那尊原本威严逼人的神座虚影突然轻轻一颤。
环绕着它的法则锁链像被抽了骨的蛇,软绵绵垂下来,最终“嗡”地一声,沉入木碑底部。
林诗雅的玉简“咔”地裂成两半。
她望着碑顶那团重新响起呼噜声的身影,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修的“视凡俗为蝼蚁”的道心,此刻正像块被温水泡软的糖——甜得发慌,却再硬不起来了。
晨光穿透星渊的雾霭时,谭浩翻了个身,压在木碑上的手正好覆住底部新浮现的字迹。
那行小字被他的体温焐得暖融融的,在晨露里泛着微光:“现任守护者:谭浩(兼职,不坐班)。”
归心钟在第一缕炊烟升起时轻轻嗡了一声,像是笑。
而星渊外的凡人正揉着眼睛推开家门,有人抬头看天,嘟囔了句:“今儿这太阳,咋照得人心里直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