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冬至。
京城里飘着小雪，给黑瓦红墙盖上了一层薄霜。
镇北侯府一大早就忙个不停，下人们进进出出，手里捧着熨好的朝服和夫人的礼服。
林小鱼站在铜镜前，不自在的扯了扯身上这件复杂的诰命服。
湖蓝色的锦缎裙摆层层叠叠的铺在地上，华丽的让她觉得脚下踩的不是地毯，而是金子。
头上的首饰又重，压的她脖子都僵了。
翠儿在旁边眼睛都看直了，一个劲儿的夸：“夫人，您穿这身也太好看了，就跟画里的仙女一样！”
林小鱼对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贵妇人苦笑了一下。
这身衣服漂亮是漂亮，但也把她束缚的紧紧的。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今晚的宫宴会很危险，她作为镇北侯的夫人，绝对不能给陆沉丢人。
房门被推开，陆沉走了进来。
他换上了一身黑色的侯爵朝服，整个人显得更加高大挺拔，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贵气。
陆沉一进门，视线就定在了林小鱼身上，脚步停了一下，眼神亮的吓人。
“都下去吧。”他挥手让屋里的下人都出去。
翠儿她们行礼退下，屋里一下子就安静了。
陆沉走到她身后，从妆匣里拿起一支珠钗，动作轻柔的帮她整理碎发，然后稳稳的插进发髻。
他的手指偶尔擦过她的耳朵，痒痒的。
镜子里映出两个人的身影，一个英俊，一个漂亮，看着特别般配。
“前面可能会更危险。”
陆沉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又低又清楚。
林小鱼看着镜子里的陆沉，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大手里。
那只常年握着兵器的手，此刻正小心的捧着她的手，又暖又干。
她笑了起来，露出了酒窝，心里的紧张也散了。
“只要我们俩一条心，就不怕有什么危险。”
两人相视一笑，牵着手走出房门。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一辆普通的马车正等着他们。
上了车，外面的冷风就吹不进来了，车里的小暖炉烧的很旺。
陆沉把一个汤婆子塞进林小鱼手里，还把她冰凉的手指一起握在自己的手心。
马车平稳的向着皇宫驶去。
皇宫里灯火通明，跟白天一样。
太和殿里很暖和，点着熏香，还有乐师在演奏。
林小鱼跟在陆沉身边，眼睛不乱看，走的很稳。
他们刚一进大殿，前两天还躲着侯府的户部李主事，这会儿就满脸笑容的迎了上来：“侯爷，夫人，好久不见啊！”
陆沉只是淡淡的点点头。
林小鱼也学着他的样子，礼貌的笑了笑，但没说话。
李主事的笑容僵在脸上，尴尬的退开了。
林小鱼能感觉到，从他们一进门，就有好多道目光看了过来。
有的人在审视他们，有的人很好奇，还有些人毫不掩饰的带着敌意。
他们的位置不靠前也不靠后。
刚坐下，林小鱼就看见了斜对面上位的皇后田氏。
皇后似乎感觉到了林小鱼的视线，远远的对她举了举杯，脸上的笑容很标准，但眼神却很冷。
林小鱼学着她的样子，端起酒杯回敬了一下，然后就低下头，专心研究面前碟子里那块做的像玉白菜的糕点。
陆沉好像没看到这些，很自然的跟过来打招呼的几个武将说了几句话，态度很平静。
宴会进行到一半，气氛正热闹，殿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原本吵闹的大殿，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连音乐都慢了半拍。
林小鱼好奇的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瘦瘦的年轻皇子，被几个太监围着，正慢慢的走进大殿。
他穿着皇子的常服，脸色有点白，像是刚生过一场大病。
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前更深了，看着很冷。
是三皇子，萧景琰。
他不是被关起来了吗？林小鱼心里咯噔一下。
“三殿下！”
“殿下安好。”
周围的官员反应过来，都站起来行礼，表情各不相同。
太子萧景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但另外一些官员却很高兴的样子。
萧景琰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一路走过来，不时点头回应，态度很谦和。
他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就在太子萧景睿的下手边。
林小鱼收回目光，用筷子戳了戳那块玉白菜糕点，突然就没胃口了。
她能感觉到，三皇子一出现，大殿里的气氛都紧张了起来。
她正发呆，陆沉放在桌子下的手忽然轻轻碰了她一下。
林小鱼回过神，顺着陆沉的视线看过去，心猛的一跳。
三皇子萧景琰竟然端着酒杯，站了起来，直直的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他每走一步，周围的说话声就小一分。
当他停在镇北侯的桌子前时，这一块地方已经安静的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这里，连龙椅上笑着看热闹的皇帝，眼神也变得让人捉摸不透。
陆沉慢慢站起来，神色平静的看着来人。
“陆侯爷。”
萧景琰先开了口，他的笑容挑不出毛病，声音听着也很有诚意，“之前的事，都是误会，是我看错了人，差点冤枉了侯爷。今天借这杯酒，给侯爷赔个不是，希望侯爷不要放在心上。”
他微微弯腰，姿态放的极低。
陆沉沉默的看着他，没马上接那杯酒。
桌子下面，林小鱼的手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捏了捏，像是在给他打气。
萧景琰也不着急，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脸上的笑容也没变。
但他的眼神越过酒杯，直直的盯着陆沉，那眼神里一点歉意都没有，反而全是恨意和杀气。
他接着说，声音还是那么温和，目光却好像不经意的扫了林小鱼一眼：“听说侯爷夫妻恩爱有加，真是让人羡慕。以后我们都在朝为官，应该同心协力，一起为父皇分忧。”
同心协力这四个字，他说的很轻，但听着有股说不出的阴冷味道。
林小鱼坐着，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升起来。
她抬起头，迎上萧景琰看过来的目光，没有躲开，眼神清亮又平静，好像在说：我们夫妻是一体的，你有什么招数，我们都接着。
终于，陆沉伸出手，接过了那杯酒。
“三殿下客气了。”
他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为陛下分忧，是做臣子的本分。殿下有这个心，是国家的福气。”
他这话，既没接受道歉，也没拒绝，只是巧妙的把话题引到了臣子本分上，把问题又丢了回去。
说完，他把杯里的酒一口喝完，动作干脆利落。
萧景琰看着他喝完，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那双阴沉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奇怪的光。
他也喝完了自己杯里的酒，亮了亮空杯子，才转身慢悠悠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一走，周围僵硬的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
音乐再次响起，人们又开始说笑，好像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来没发生过。
林小鱼却觉得那块玉白菜糕点上都结了一层霜，冷的人牙疼。
她悄悄抬眼去看陆沉，他已经坐下，面色如常，正慢条斯理的用布巾擦拭嘴角。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对她安抚的笑了笑，然后夹起那块她一直没动的玉白菜，放进她碗里。
“尝尝，御膳房新做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的声音很轻，随即又压低了声线，只有她能听见，“一个跳梁小丑罢了，别脏了你的眼。”
林小鱼看着碗里的糕点，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
她点点头，拿起筷子，小口的吃了起来。
糕点甜糯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她却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萧景琰说的同心协力，摆明了是句反话，预示着一场新的争斗就要开始。
不过没关系，只要身边有他，再大的麻烦她也敢接着。
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